盐政衙门,书房内。
黄花梨木交椅上坐着一袭绯红官袍的中年男子,只见其双目闭阖,颇有一副老神在外的模样,几案上的茶盏已然凉透,显然恭候多时。
忽地,屋外传来一阵声响,让男子睁开闭阖的双目,起身而立,湛然的凝视着屋门处,待走进来一个华贵的公子哥,眸中闪过一抹亮色,恭声道:“下官金陵府尹贾雨村拜见王爷。”
水溶颔首示意一番,径直的朝大案走去,施施然的落座后,才打量起眼前的贾雨村,只见其人生得是腰圆背厚,面阔口方,剑眉星眼,直鼻方腮,咋一看,还真就是相貌端正,仪表堂堂,若是不知其秉性,下意识的就觉得贾雨村是个方正之人。
果真是“仪表”人才。
顿了顿,水溶湛然道:“本王先前脱不开身,让贾府尹久等了。”
说起来,自贾雨村求见,水溶先是与黛玉下完了棋,而后又撞见了一场好戏,来来回回的差不多有一個时辰了,即便对贾雨村不感冒,但该有的仪态还是要有的。
但在礼法森明的社会中,贾琏、贾蓉等人如何好色都不打紧,但要是在外失了礼数,你看贾赫、贾珍会不会打死这两人。
所谓的纨绔子弟,不是大街上的街溜子。
贾雨村闻言,心下微微一缓,别看他之前安然端坐,实际上心里也没准,试问哪一个官员拜见被谅了一个时辰会泰然处之?
拱了拱手,贾雨村恭声道:“王爷身为钦差大臣,忙于赈灾事宜,是下官冒昧拜见,还望王爷莫要怪罪才是。”
水溶闻言倒也没说什么,官面上的客套话而已,于是询问道:“贾府尹此番拜见,可是筹得赈灾银两?”
贾雨村从怀中掏出册本,双手捧着,恭声道:“回王爷,下官接到钦差行票后便召集商户捐输,如今已然筹得赈灾银两五十万两白银,还请王爷过目。”
水溶闻言目光微微一动,看向贾雨村的目光多了几分异色,大乾朝的金陵虽然比不上在明朝时期“天下财赋出于江南,而金陵为其会”之说的地位,但也是极为繁华,商户如过江锦鲤,在江南地带,经济仅次于占了盐利的扬州,筹集五十万两赈灾银不在话下。
只是繁华归繁华,但捐输相当于是赠送,商人大抵是唯利是图,从他们手上拿免费的银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贾雨村能在金陵迅速筹集五十万两赈灾银两,可见是有本事的。
贾雨村虽然秉性不佳,但其能力却是实打实的,原著中就有描述,贾雨村才干优长,文采出众,甄士隐、林如海、贾政、王子腾之所以帮衬、举荐贾雨村,不也是赏识他的才学,若是没有真才实干,你以为他们都是大善人?
无耻不等于无能,馅饼从天上掉落,你也得伸手才接的住。
接过册本后,水溶翻阅起来,眉头微微挑了起来,册本记录的商户繁多,捐输的银子参差不齐,大抵都是几千两,万两者占少数。
原以为贾雨村是寻金陵最大的几个商户捐输,一次性到位,不曾想贾雨村另辟蹊径。
一般而言,捐输都是大商户的事情,就比如盐商,他们占朝廷盐务的利处最多,出力自然也就多了,反观那些小商户,大抵都是跟在后面捡些残羹剩饭,让他们捐输相当于是要他们的命,吃力不讨好,故而捐输隐性的规矩就是打“大老虎”,这些小虾米通常不在其内。
当然,小虾米也是相对而言,没几分本钱,连虾米都算不上。
水溶将册本放在大案上,心中计较起来,扬州盐商已然应诺捐输五十万两,加上金陵这边的五十万两,目前而言,已然筹集到了一百万两白银,算起来,筹款完成大半,江南八府一洲,其他各府再如何不济,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抬眸看向贾雨村,水溶清声道:“不错,贾府尹有心了,你的功绩本王会如实上报朝廷。”
怎么说呢,为人不迂腐,以量取胜,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难就难在如何说服那些商户“心甘情愿”的掏银子,事情办好了就是本事,若官员都像贾雨村这般效率,筹集赈灾银两的事情可高枕无忧。
水溶不怀疑贾雨村在捐输的过程中动用了权势,如此多的商户,背后不少都是有靠山的人,若是贾雨村敢以权势压迫,没好果子吃。
金陵府尹看似一方大员,说到底不过是四品官而已。
贾雨村闻言,心下微微一喜,深邃的眸子闪过一抹精明之色,眼前少年是北静郡王,中军都督府的左都督,位高权重,更为重要的他乃是荣国公府政公的女婿,能牵扯上干系。
从知晓水溶奉旨来江南筹款,贾雨村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一个机遇,故而费心费力的周璇于金陵商户,以最快的速度筹集赈灾银两,旋即马不停蹄的来盐政衙门拜见。
贾雨村确信,自己这个成绩,绝对可以让水溶满意。
果不其然,王爷对此颇为满意,不枉费他一片苦心。
念及此处,贾雨村恭声谦虚道:“此乃下官职责,何谈功绩,王爷折煞下官了,也是托皇上的洪福,金陵上下尚算景气,捐输一事方才顺利。”
水溶抬眸看向贾雨村,目光中带着几许玩味,好一个“尚算景气”,这是来吹嘘自己的政绩来了。
不过吹嘘也要有吹嘘的本事,没这个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
沉吟一声,水溶沉声道:“既已筹得赈灾银两,便从金陵的富户、商户手中购买粮食送往灾区,赈济灾民。”
筹银的目的是购买粮食,黄白之物如何填饱肚子。
作为钦差,筹款是一方面,其余与赈灾相关的事情,他也不能置之不理。
贾雨村闻言,心下微微一动,筹得银两购买粮食的确是理所应当,只是眼前的场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此行他不仅仅圆满完成筹款任务,同时也表明自己治下的金陵景气,按照道理而言,身为上位者的水溶应是欣赏他的才干,怎得凡响平平?
且不说水溶的态度反常,眼下水溶既然吩咐下来,贾雨村就必须回应,只见贾雨村拜了一礼,神色带着几许为难之色,道:“王爷,灾情在即,各地物资匮乏,恐怕一时难以购得所需粮食。”
水溶闻言挑了挑眉,凝眸看向贾雨村,眉宇间透着几许不满,冷哼一声,道:“物资匮乏,不尽然吧。”
江南素来有鱼米之乡的美称,洪灾发生在河南以及山东地带,江南地区并未受到过大的波及,绝对不至于匮乏。
贾雨村并未因水溶冷淡的神色而慌张,只见其面容一正,拱手道:“王爷英明,实不相瞒,下官治下的金陵之中,豪族、富户皆有存粮,只是河南、山东大量灾民涌入江南地带,各地物价飞涨,便是金陵一带的米价已然达到一斗一百二十文的天价,甚至于愈演愈烈,每日一个价格,商人,唯利是图,这些富户、粮食岂会将粮食售于吾等。”
说着,贾雨村抬眸小心翼翼的看了水溶一眼,补充道:“下官不是没有考虑打压这些奸商,只是一旦打压,粮商定然望而却步,百姓更是无粮可食。”
水溶闻言默然不语,遇上灾情,物价上涨是必然的事情,他知晓贾雨村有开脱之嫌,但其内自有道理。
在商丘县之时,水溶的做法简单粗暴,但在金陵不同,金陵城内,豪族大户背后千丝万缕,一旦开了杀戒,朝廷的攻讦即便是水溶这个王爷也不一定吃得消,而且正如贾雨村所言,若是打压过头以至于他们望而却步,粮价是下来了,可没有粮食又有何用。
贾雨村见水溶神色晦暗不定,心下亦是了然,拱手道:“王爷,下官略有浅见,或可借此打压粮价,购得足够的粮食赈济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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