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归德府,商丘县。
水溶一袭湛蓝色锦袍,伫立在窗扉之前,眺望着外间连绵大雨漫天飘落,眉头紧蹙,面色凝重如阴云密布的天空一般。
原本剿灭鸡鸣山土匪之后,水溶一行人进入河南地界便是暴雨倾至,河南的老天爷像发了疯似的,一个劲儿地下雨。
路途泥泞,不便人马出行,更别说作战,无奈之下,水溶便停止了剿匪事宜,一行人来到商丘县安顿。
探春捧着漆器走了进来,英眸看向伫立的少年,修眉间带着几许担忧之色,柔声道:“姐夫,瞧你胃口不怎么好,我准备了些糕点,姐夫尝尝吧。”
水溶闻言回过身来,目光落在漆器上摆放着几种精美糕点上,笑了笑,缓步近前,凝视着少女白皙的玉颊,温声道:“三丫头有心了。”
怎么说呢,之前不愿带探春出来,可现在....身边还是要有知冷暖的可心人伺候,闲时“洗手作羹汤”,忙时“先遣小姑尝”。
嗯,真香。
探春展颜一笑,恍若绽放的玫瑰花,明媚动人,凝眸看着少年,英眸闪了闪,轻声道:“姐夫可是担心洪汛?”
水溶闻言,拿着糕点的手儿顿了顿,目光凝视着俊眼秀眉的探春,她原就是有才干的人,近段时间天气的异常,精明的探春怎会察觉不到。
尝了一口糕点,只觉软腻、甜香,颔首道:“河南下了半月的瓢泼大雨,瞧这情形,似乎不见停歇,如何不担心洪汛。”
不说什么悲天悯人,单说水溶作为大乾朝的王爷,与国同戚,自然希望百姓安宁,这个时节,再加上连天的大雨,不担心就有鬼了。
探春闻言轻点颔首,不光是水溶担心,探春也颇为担心,这洪汛不得不防。
水溶瞧着探春思索的模样,神情专注,浑身散发着干练的气息,伸手摸了摸少女的螓首,轻声道:“我已经令人通知河南藩司各官员视察河堤,加固河防,咱们也不必担忧过甚。”
注意,是通知而不是命令,水溶贵为王爷,地方官员不敢不给情面,且他已经写了一封奏疏上报朝廷,提醒永康帝注意河南洪讯。
当然,水溶能依仗郡王的身份命令下去,但他管的是军事,不能贸然插手地方政务,过度插手且不说力不能及,还会将自身陷于被攻讦的地带。
怎得,你出来带兵剿匪的,还操心起了地方政务?
无论出发点是不是为朝廷分忧,越界就是越界,所谓大忠似奸,你的一片拳拳之心,在上位者眼中就可能是图谋不轨。
所以说啊,做人要有边界感,千万不要自以为是。
探春闻言轻轻颌首,这些事儿原就不是她考虑的事情,明眸看着少年欢愉的将糕点吃进了肚,芳心只觉甜蜜,捧着茶盏递了上去,眉眼带笑道:“姐夫,吃口茶润润。”
水溶接过茶水呷了一口,压下嘴中的甜腻。
正此时,外间便传来一阵动静,丫鬟禀报说是冯紫英冯将军来了,
没一会儿,水溶看见形色匆匆的冯紫英,心下顿时有了不好的感觉,当即问道:“紫英,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冯紫英沉声禀道:“王爷,河道官员来信,黄河河水猛涨,河堤多处决口,淹没田土房屋无数......”
水溶闻言蹙了蹙眉,倒也没说什么,现下河南连天大雨,洪汛来临倒也不算是意外之事,只是没想到此次河南洪讯规模比他想象的要大。
沉吟一声,水溶吩咐道:“通知下去,让河南藩司各官员全力赈济灾民,减免伤亡,抢修河堤,避免二次洪汛,若有怠政者,休怪本王在圣上面前参他一本。”
洪汛一过,灾民无数,真就是浮尸遍野,事情已出,当要之急就是赈济灾民,抢修河堤。
至于说插手政务,此一时彼一时,洪汛未至之时,那就是越俎代庖,图谋不轨,给人攻讦的借口,可此刻大水漫堤,作为大乾朝的郡王,水溶插手就是义务。
需知灾情传到朝廷需要几天时间,在加上朝廷赈灾要调动各方面的物资需要很长的准备时间,来来回回的至少要半個月,这空窗期,在危机万分的灾难时刻就错过了拯救灾情的黄金时期。
所谓救灾如救火,性质不同,意义方面就不同,于上于下都有交待。
况且水溶也不算是插手地方政务,他不过是给河南藩司各官员一个提醒,大乾朝的北静郡王在灾区盯着他们,让他们头上有一柄悬空的利剑,勤政救灾。
一个掌权王爷参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吩咐过罢,水溶继续补充道:“另,传令河南卫所驻兵,让他们协助维持灾民秩序,防止暴乱。”
大灾无情,人为了活命什么都干的出来,这种时候匪徒数量激增,稍有不慎,贼寇肆虐,便是兵祸,不得不防。
身为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调遣河南卫所驻兵,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冯紫英应诺一下,当即便退下安排事宜。
水溶目光微转,呼了一声小福子后,坐在书案前,手持狼毫书写,而探春见状,英眸闪了闪,乖巧的替水溶研磨。
一番挥斥方遒后,水溶举着宣纸吹了吹上面的湿润的墨迹,清声道:“小福子,立即让人遣快马将本王的奏疏呈递圣上,十万火急。”
到底是越界插手了政务,故而此番水溶必须向永康帝陈情,奏疏里面慷慨激昂,让永康帝重视灾情,二来便是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以防天子多疑。
我作为大乾朝的郡王,皇室宗亲,眼见洪汛席卷,难道视若无睹?
小福子接过奏疏,恭恭敬敬的下去安排去了。
安排过后,水溶倚靠在黄花梨木的交椅上,眉头紧蹙,在自然灾害面前,人类是生命无比脆弱,此番洪汛,怕是要数以万计的家庭流离失所。
原是出京保境安民的,怎么就碰上这么一件事儿。
探出英眸闪烁,莲步至水溶身后,纤纤素手落在少年额间轻轻揉按,声音柔和,似有安抚人心之效,道:“姐夫,事已至此,如今紧要的是赈济灾民。”
水溶闭眸享受着少女的揉按,轻“嗯”了一声,现在能做的只有如此了......嗯,对了,为防止河南官员隐瞒灾情,导致百姓无故罹难,还需摸清各地灾情,奏疏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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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水溶所忧不假,他只是是一个王爷,地方官员无需向水溶汇报灾情,若不是水溶身处河南,且又重视洪讯,那些想讨好的河南官员也不会向水溶汇报,事实上洪讯的灾情远比水溶知晓的严重许多,遍及之广,蔓延河南、山东两省.....
京城。
河南、山东洪讯,各府县奏报的公文已经陆陆续续以六百里加急递送到京城,经由通政司递送至内阁,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
乾清宫内,永康帝端坐在大殿的金銮椅上,凌厉的目光冷冷地扫视向下方的文武官员,恍若刺骨的寒风刮过,冷声道:“朕每年拨付河防二三百万两银子,河防凡有所请,一概拨付例项,不想今天就收到这一堆河报,黄河泛滥,河南、山东多处河堤决口,这就是你们给朕的交待?”
黄河泛滥,由来已久,历朝历代以来,哪一年百姓不受黄河之路,故而对于洪讯并不意外,但永康帝没想到遍及之广,蔓延两省。
十有八九是河防问题,准确来说是吏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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