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沿岸的雨水绵延了一个昼夜,破晓时分天边乍晴,守在上游堤坝泄洪口的周子城难以置信地瞪着刺眼的阳光,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头晕目眩地趔趄了一下,片刻不敢耽搁,揉了揉胀痛的双眼,提马便奔往主营的方向去。
一再迫近堤坝水位线的那场大雨终于缓了口气,悬在下游百姓头顶上的数万方洪水安稳落下,两岸的粮田浅堤能保住大半,只要上游的水渠照常动工,梅雨时节之内再无连日暴雨,泗水的这次水患,也便姑且算得上尘埃落定。
挖渠引水的消息半日之内顺着湍急的水流从上至下传了个彻底,北营赶来的那位斥候连肃王的正脸儿都没来得及瞧,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提马赶来送太子印信的周子城和得令盯着他的白宁囫囵个儿的扔出祠堂,正色责令,北营事关中都留守司防线,切莫莽撞行事,扰乱民心。
官道上的两相对峙悄无声息地散了场。
泗水沿岸的百姓终其一生的追求不过是安居乐业安稳度日,都是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百姓,但凡官府不必抢了他们的饭碗,不会逼得他们背井离乡艰难讨生,他们便不会苛求更多,惹得官家压下来的祸事纠缠上身。
既无村民阻拦抢占,金吾卫押送的补给货物顺利抵达上游,付杭也便无须在此多做停留。金吾卫里少爷兵占了大半,虽也尽是令行禁止的英武之姿,可连日大雨里同闹事的村民撕扯相持,把这些位油光水滑的潇洒公子都折腾成了雨打泥刷的泥猴子这两日挖渠的工事怕是要赶得急,付杭不敢耽搁,提溜着他手底下这群苦兮兮的泥猴儿沿着河岸赶回上游去。
诸允爅倒是没急着动身。
那位传信儿来要“镇压暴民”的斥候临别时对着一左一右架着他的白宁和周子城欲言又止,诸允爅思来想去却未追问,只是托着赶回去复命的付杭捎个消息回营,沈成廷此举明里暗里怕是要滋生祸事,他得留下来瞧一瞧能惹出甚么猫腻。
方何甫一听肃王殿下要留在村里查探水势,也跟着煞有介事地抻着脖子看了看河滩堤坝,似懂非懂地犹豫了许久,同他一道留在了村里其实北营传信的前因后果如何处置方侍郎并不确定,方大人只是已奉圣命,得尽职尽责地当个跟屁虫。肃王来时路上看破却未说破,方何起初还半遮半掩欲语还休地藏着,后来耳朵边儿上多了个小白宁吹了一路的风,方侍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这点儿花花肠子还不够素来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肃王殿下下酒,与其拿提笔的腕子拧大腿,倒不妨规矩行事,总不至于被肃王殿下嫌弃他累赘。
诸允爅对于方何其人并无过多计较,一位家境艰苦的书生,读书时两耳不闻窗外事,金榜题名之后也未曾深入地方细察民情,捕风捉影地揪着镇虎军的小辫子不放……原本还当这人就是个读死书认死理的棒槌。
然而这棒槌事事不甘落后,看着随时要折在那儿的身子骨也能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慨而慷地立于风雨天地之间,为平民怨安民心奔走不歇,所作所为之事,着实让肃王另眼相看了几分。
接连两日雨水未落,上游忙着挖渠引水,下游河堤自然不能坐以待毙。然而金吾卫一撤,肃王殿下在这下游乡里纯粹是个光杆儿司令,垒高河堤的事儿全仰仗着方何支着一双嘴皮子吧嗒吧嗒地到处游说,两天的时辰不长,却足矣泗水河沿岸百姓合力共为,将河堤垒高丈余。
时至入夜,天边儿似是又勾勾缠缠地绕了几层乌云,村里老老少少垒土搬石磕磕碰碰的排着队到村口祠堂的言先生柳先生那儿领药,白宁颠儿颠儿的沿着河堤跑了一天,周子城又领着村里的壮汉男丁挖土石往河堤上搬,小哥儿俩回了祠堂倒头就睡,支棱着两双沾着淤泥混着水泡的脚晾在床边。
诸允爅沿着河堤查勘验收再回祠堂休息时夜色已深,言归宁在正堂留了一盏油灯,堂屋中间摆着没烧尽的火盆,火盆里隔着没了盖儿的铁壶温着酒,酒气散了七八成,萦了满屋子的酒香。
肃王卸了轻甲,里衣已经被泥水浸透又蒸干,湿乎乎地贴在皮肉上,泥沙大抵是磨破了肩上刚长好的新肉,沾了脏水又沙又痒。伤口感染容易误事,诸允爅绕到白宁和周子城的房间去捞杨不留早先备好的伤药,抬脚把支棱在床沿的两双脚丫子踢到床上裹上被子,慢吞吞地挪回到火盆旁上药,半敞着里衣烤火喝酒暖身子。
门外忽然窸窸窣窣地响了一阵,诸允爅下意识地抬眼,顺手捞起脚边儿的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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