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允爅眼角狠狠地抽了一下,欲言又止地瞪着她看了良久,松开暖着她的手,指节捏得“咔哒咔哒”地响。
杨不留脸颊的软肉几乎一个昼夜之间肉眼可见的消减殆尽,颊侧因为沐浴蒸腾留存的血色散得一干二净,身子单薄而柔软地陷在搭在床边的软枕里,温和如春风,明亮地望着他。
诸允爅当初得了言归宁再三叮咛时只是心里酸胀疼痛,但他并不知道一个姑娘的倔强和无所顾忌究竟能推着她走到何种地步,他沉溺在杨不留为他留存着的那一方纵容的天地里,以为那些所谓的无所顾忌不过是点到为止的情意。
他以为包容守护的是他自己。
他曾以为那些舍生忘死不该落在这般和煦的杨不留身上。
然而时至今日,心尖儿上细细密密的刺痛方才随着心底擂鼓一般的钝痛轰然炸了开来,疼得他凉彻了背脊。
杨不留是愿意为了他的兴衰荣败舍弃一切的,包括她本就没甚么在乎的性命。
……他何德何能啊。
诸允爅定定地看着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不太想把杨不留一再压在心底的思绪剖得鲜血淋漓地摊在台面上,摇了摇头,回绝道,“不必,时慕青虽然是个趁手的利刃,却也是一堆难以把控的火药。他盲从愚忠的心思太重,太容易失控。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把摸清南境形势的担子扔到这么个疯子肩上,我可没这个胆子。”
肃王除却带兵打仗时喜欢出奇制胜剑走偏锋,平日里倒还真就不大热衷于走险棋以求致胜。时慕青的盲目顺从仅限于文昔筵这么一位只知道强求姻缘的姑娘,能不能担得起正事都是个难题,更遑论甚么家国安定。
杨不留难得对诸允爅眉宇间那点儿怒气视而不见,像是没留神到他语气里的压抑,虽是商议,语气却笃定,“时慕青有弱点,你信我,我能说服他”
杨不留的推断绝非毫无根据,时慕青在濒临崩溃的状态下尚且能听得进去杨不留只言片语的冷嘲热讽,单就这一点,她便有机会扭转时慕青的那点儿偏执的信念肃王府堂堂正正地立于天地,太需要有这样见不得光的人替他们清理阴暗的沟渠。
可惜诸允爅这会儿尚且在介意时慕青谋害杨不留性命的错处,本能地对那小子厌恶至极。他呼吸猛地一窒,暴跳起来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捏紧拳头狠狠地砸在床头上,隔着厚重的床幔砸出一声木梁断裂的“咔嚓”声响,低吼道,“你!疯了吧你!只差一寸,只差一寸他就一刀扎在你脖子上了,你转眼就忘了是吗?!嗯?”
杨不留一愣,眼睛微微眨了一下,瞬息之间,难以控制的抖个不停。
她终归不是一颗坚不可摧的石头心,怎么可能当真宛如磐石一般一点儿都不恐惧。她压着,躲着,将自己那点儿可耻的恐惧视而不见着,偏偏诸允爅还不肯放过她,无意间扯开她层层叠叠的遮掩,迫着她去看,她无力挣扎的模样有多惨。
杨不留默不作声,只是红着眼眶,眸子略一偏移,默默地避开话一出口喉间便哽着悔意的诸允爅诸允爅这一嗓子吼得肠子都快悔青了,他在原地僵立了片刻,末了还是撇了他那点儿不合时宜的端方怒意,没皮没脸地挨着杨不留蹭过去,试探着拉了拉杨不留捏成拳头的手,抠开她的手指死皮赖脸的把自己的掌心塞进去,把人搂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后颈处,直等着怀里的人儿冰凉的身子缓上了温度,靠着他叹了口气,这才敢捧着杨不留的脸抹了抹她的眼角。
杨不留根本没哭,眼尾被他指腹的薄茧搓得沙沙的泛疼,没好气儿的在他腰间戳了一下,把人推得离她远了点儿,逆着肃王的鳞甲好一通呼噜,“我不是胡闹,时慕青年少时同你有过不浅的交情,只不过缺了那么点儿转变的契机而已。本性也许没坏得那么彻底。”
“……但他伤人在先是事实,这点你不能否认。”诸允爅神色僵硬了一瞬,放弃似的不想再为此事发怒辩驳,“我要是再让他近你的身,我以后孩子就跟你姓。”
“……”杨不留眨巴眨巴眼睛,好笑道,“那还得有劳肃王殿下寻位姓杨的王妃了,否则这肃王府的嫡子若是随了外人的姓氏,怕是要落人口实的。”
诸允爅故作平静无波地睨着她,转瞬之间忽然一池春水漾了开来,无奈地笑着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你怎么就这么会气我啊。”
杨不留弯着眼睛抬起胳膊,屈起指节轻轻碰了碰额头上被弹的那一小块儿皮肤,转而顺势刮了刮额角洒了药粉略微有点儿痒痒的伤痕。诸允爅眼疾手快地压下她的手臂,箍着她不许乱挠乱碰,听她娓娓说道,“在时家别院的时候,我是瞧见肃王府的人偷偷潜入才敢激怒他的你应该也听到了,本来他是动摇了的,只不过文昔筵的突然出现让他不得不在那一瞬间作出他理该顺从文昔筵所叮嘱的伤害他人的选择。我觉得,我能劝劝他。”
诸允爅实在是抗拒不了杨不留淡然温和的语气,扭着脑袋做最后的挣扎,“你劝他……也不瞧瞧你劝这一次挨了多少下?你自己觉不出多少疼,你倒是替我想想,我疼不疼。”
杨不留略微一怔,显然是对于自己在诸允爅心中的位置没甚么准确的掂量。她撇了撇嘴,诸允爅只好心软妥协的举手投降,“要见他也不是不行,但我得跟着你一起。”
杨不留听他哼哼唧唧的登时笑弯了眼睛,双手捧着他的脸揉了几把,扬了下眉梢,“你看着他的表情太吓人了。”
“……我怎么就吓人了?”诸允爅叹了口气,一点儿没觉得当初他那副恨不得就地撕了时慕青的表情有多骇人,“对他够和善的了我”
诸允爅被她当成面团揉了半天,本打算反客为主地捏回去。他捏住杨不留地腕子扯在一旁,然而诸允爅这股子力气使了一半儿又开始顾及着杨不留肩上的瘀痕,耍流氓耍到半路要收手,可床榻这方寸大点儿的地方根本不禁折腾,俩人身子一歪失了平衡,诸允爅便整个人笼在了杨不留的身上,掌心压着她的腕子,锢在她耳畔旁,居高临下地看着陷在锦被里的姑娘。
诸允爅喉结滚了又滚,心里的燥热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他舔了舔齿尖儿,正打算俯身采撷甜香一解干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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