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允爅心上狠狠一紧,煞气轰然间炸了遍地。
林柯恍然间像是看见了肃王眸子里鬼影重重,他蓦地一抖,喉结上下翻滚了片刻,抢在肃王眼底满布血色之前紧紧扯住他的袖口。
“放手。”诸允爅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见少年坚毅地锢着他,正欲劈手击在他肘间麻筋处,却听林柯心急火燎地喊破了嗓音,忙道,“殿下!杨姑娘说请殿下不必挂记,回府喝了汤药再做定夺。”
肃王仍瞥着他,对他的话像是无动于衷。
林柯吞咽了一下,惊惧得指节发抖。
林柯虽顶着肃王旧部遗孤的名义受肃王府照料颇多,然而对于肃王其人在镇虎军的威名赫赫,却着实了解不多。他只听说过肃王因着当年北境叛贼之事生了心魔,怒意肆起时容易脑子不清醒不过道听途说之事他们行伍之间并不介怀,况且无论清醒与否,肃王仍是镇虎军所向披靡的令旗,他亦未曾在战场之上惹过任何无法转还的过错,或是因一时冲动坏了事关性命的战局。
镇虎军戍守北境多年,不是朔风黄沙,就是尸山血海,没个心结魔障的将士都少,更何况肃王背负着十余万人性命攸关,三年的昼夜忧思,没郁闷成废人都是幸事,怎么可能当真没心没肺地没半点儿暗自入魔的趋势……
然而今日得以一见,林柯方才得知,“罗刹”二字,竟可在瞬息之间,凄厉之至。
肃王似未听闻林柯所言,狠狠地格挡开少年的阻拦,疾风骤雨一般走出丈余,脚步猛地一滞他这才迟缓地反应过来,愣在原地片刻,掉头折回到林柯的跟前去,“等会儿……你刚说的话,什么意思?”
正此时,京城北郊密林深处,一座残破的山间别院匿于山脚,重重院门之中,晨光熹微地投进一扇几近碎落的窗棂。屋内一把太师椅,座椅上耷拉着脑袋昏睡许久的人幽幽然转醒,舔了舔发干的唇角,僵硬而滞涩地扭了扭脖子。
“诶哟哟我的脖子……”
被五花大绑捆在太师椅上这人沙哑着嗓子的话音方落,便听她头顶“嘶啦啦”挪开一块儿瓦片,趴在屋顶的少年郎龇牙无意义地嘶了两声,瞄着屋子里的人压着嗓子喊道,“杨姑娘杨姑娘?醒啦?”
杨不留没抬头看他,耷拉着脑袋昏睡得她头晕眼花脖子疼,哼哼一声先当应下,缓了好一会儿才歪着脑袋,勉为其难地看了屋顶那窟窿一眼,“附近没人吗?那刺客呢?”
“荒郊野岭的,把你捆在这儿之后就走了,差不多得有一个时辰了。”岳无衣抬起脖子四处张望了一遭,又埋头在瓦片的窟窿上,“我把匕首藏在你身后了,绳结都磨了一半,一会儿要是觉得情况不妙,稍一用力,挣开就行。”
杨不留从善如流地谢过岳小将军的好意,眯着眼望向屋外天光大亮,昏睡得浆糊似的脑子里搅了几圈,忽然很是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不跟那刺客去瞧瞧?守着我做甚么?”
岳无衣噎了一下。
他这会儿才是真真儿的明白过来,他家主子一再放心不下的这位姑娘心有多大。
“这座宅子是早年皇上赐予南境时将军的一处疗养旧伤的别院,建在北郊密林里,后山里毒蛇猛兽什么都有,留你自己在这儿喂狼?”少年郎看着杨不留脸上被枝桠挂出那道血花犯愁,“……姑奶奶,让他把你绑到这儿来看他究竟有何意图,等着套话已经够出格的了。扔你一个人在这儿,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殿下还不得把我剁了喂狗?”
杨不留低低地笑了一声,勉强接受了岳小将军的好意,闭目休整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甚么似的,瞪圆了眼睛,歪着脑袋问道,“你刚刚说,这儿是谁的别院?”
昨夜因着程诺恶意挑衅,事发突然诡异,肃王府侍卫调动一时有些慌措,待到王府家将侍卫人数清点整顿完备已是夜半,直等过了安寝的时辰,本该在府中轮值的侍卫方才发觉,在这一番慌乱之间,地牢门口的侍卫直到熄灯就寝,始终未曾露面。
地牢里押着一个亡命徒,岳无衣登觉不妙,率白宁周子城匆匆赶往地牢准备一探究竟,孰料方能远远望至地牢门口,便见杨不留优哉游哉的缓步从石阶上走出来,竖起食指对那三位当即要拔刀离鞘的少年将士嘘声,靠近几步低声说道,“侍卫在里面,听声音还活着。刺客要跑。”
白宁和周子城登时头皮发紧,有些慌了手脚,杨不留只留一人在暗中留心地牢动向,引着岳无衣跑到厨房翻了一小坛竹叶青捧着,略一沉吟,轻声叮嘱道,“地牢守卫不重,殿下应当也是有心想看他会不会脱逃,顺藤摸瓜找找他的来处。今日正巧,一会儿务必让白宁和子城守住医馆的吴照夫妇,劳烦岳将军尾随刺客跟在暗处。我估么着他应当会拎着我做挡箭牌,若是他当真带我出逃,盯着他便是……不过,若是他要下死手,还得有劳岳将军救我一命。”
岳无衣神情凝重了半天,还当是甚么万无一失的妙计,合着杨不留打的就是以身饲虎的主意。
岳小将军脑袋当即摇成拨浪鼓,对于杨不留送上门与人为质的计策成百上千个不乐意,“让他跑掉,再跟着不就行了?你去掺和甚么?”
杨不留叹了口气。吴照伤重,究竟何时清醒她也没把握,与其苦等,倒不如变个法子逼他露出马脚来得快些。
“一来当初此人想要置吴照于死地时,白宁和周子城皆有目睹,若非是因为伤势,想要不动声色地追寻他的踪迹很吃力。”杨不留不慌不忙地跟少年郎摆事实讲道理,“二来,此人极为警惕,如果他意识到肃王府可能是有意放他溜走,很可能会直接销声匿迹,一旦藏伏,再想从他身上抓住线索可就难了。”杨不留满不在乎地拍了拍岳无衣的肩膀,“得有一个让他联络主子的契机。明白了吗?”
岳小将军在战场之外,信任之人面前,耳根子特别容易软,杨不留头头是道地把他说服了大半,肃王不在跟前,他想要辩驳几句却又无从开口,只得作罢,缓慢地拧紧了眉间。
“那你务必小心,我就在暗处,一旦察觉不对,迅速地眨三下眼睛,我不会手下留情。”
杨不留应了一声,迅速迈步向着地牢的方向走过去这姑娘的背影似乎比在广宁时单薄了不少,眨眼间似是一如过往,又似是多了几分不同于过去的坚定。
岳无衣其实对于杨不留能助肃王殿下一臂之力的事儿有些嗤之以鼻,然而当事情走向一再的贴合于她的论定,岳小将军方才不得不认可一二,此人绝非空有才学的寻常女子。
但他却始终猜不透,杨不留究竟想要助肃王走到何般的位置……
正思索着,杨不留突然回头眺了一眼,喊了一声,“对了,无衣。”
少年郎眉头正紧,半拉神思没在家,听了她唤他的名字赶忙一应,不解道,“还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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