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唯垂眸在那满溢而出的酒杯上看了一眼,皱了下眉,把杯子推远了些,“肃王能否回营,并不影响这盘棋。如若想永绝后患,你最好把你藏在城里的狗看得牢一些,别不知好歹的出来乱吠。”
铁木加十分厌恶他云淡风轻的语气。他脸色一白,敛眉道,“你干什么了?”
乔唯愉悦的挑了下唇角,转瞬恢复如常,“你猜,你暗中调遣三千铁骑埋伏在王城协助小王子逼迫首领立储的证据,现在在谁手里?”
铁木加怒极,抓起酒坛,恶狠狠地擦着乔唯的耳侧砸了出去,“你就那么有把握让肃王和那老皇帝父子离心吗?”
乔唯掸了掸被飞溅起的酒水沾湿的袖口,“我只知道,你若想趁乱大肆欺压北境,这盘棋就要推翻重来首领可等不了。别忘了,你那三千铁骑可还扣在大王子手里呢。”
铁木加虎着脸,不情不愿的为冲撞乔唯一事道了声歉。乔唯不真不假的笑了一下,大度的挥了挥手,“我说过,这是一盘棋,兵卒未动就要将军,不合适。我这么多年的仇苦还没报呢,急甚么?”
乔唯不咸不淡的扔下一句话便不再抬头,耷拉着眼皮,远远的借茶炉的温度烘烤着衣袖。铁木加青着脸看他,不自禁的抖了一下。
“幸好你并未参与王位之争……”他猛地顿住,眉间惊惧的抽搐了一下,“你当真一点儿都不想参与吗?”
乔唯粲然一笑。
“你猜啊。”
是夜,风割如刃。
老厨娘刚宰了一只羊,烫褪了皮毛搓上腌料晾着。她捶了捶肩颈,一边拿腰间挂着的抹布蹭了蹭手,一边钻进毡房去寻方才被她偷偷留下的半只烤羊腿孰料翻来找去不见踪影,老厨娘掐着腰破口大骂,一脚踢翻了脚边的酒坛子。
空荡荡的酒坛子无所阻碍的滚到毡房的角落。老厨娘一愣,疑惑的嘀咕了一句拓达族语,转身绕到帐外,继续收拾羊肉去了。
拓达族的歌谣忽扬忽抑的在风中躲闪,毡房背后轻轻传来一声转瞬即逝的笑,随着猎猎风声隐匿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叶胥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焦虑的在西营里转了一天两宿,被那个敢骂将军的小郎中于莫偷偷塞了一口蒙汗药才老实,趴在行军的硬床板上眯了两个多时辰,天边雾气尚未散尽就跳起来,披着裘袄冲到营地大门前候着打探消息的“齐天乐”。
直等到肃王顶着“齐天乐”不红不白的面皮晃晃悠悠从风霜雾气里冒出头,叶胥才觉出周身寒凉,冷气都快钻进骨头缝,冻得他一个劲儿的打寒颤。
于莫早有预料,在他营帐里备了满满一锅姜茶,悄无声息的缩到医帐去睡回笼觉。
肃王在拓达境线转悠了一宿,天边擦亮的时候就摸到拓达部落新落成不久的城墙,趁着城门开闭进去逛了一遭,又趁夜折返,曦光未露时悄声回营。
诸允爅被叶胥分给他的一碗姜汤辣得咋舌,缓了半天才不轻不重的挠了下烫完发痒的喉咙,低声道,“不管乔唯那边使甚么阴谋诡计,你跟方辰通个气儿,一律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叶胥被姜汤熏得满头大汗,他先应了声,而后才抹了把热汗,竖着眼睛不解道,“不是没有足够的后援吗?不追着削他们还等甚么?”
诸允爅淡淡瞥了他一眼,“拓达现在部落内部虽乱,但若要一致对外的话,咱们讨不到好处……况且,现在坐镇主营的是沈成廷,变数太大。”
拓达后方支援虽然薄弱,但新落成的城墙之后如何调动,镇虎军很难及时获悉。铁木加从王城里赶回坐镇,沈成廷已经打算冒险突围一次,即便成功,他也断然不敢搭上镇虎军针对素有诨名的铁木加,再冒险第二次。
倘若乔唯想钓鱼,这一战十之**会僵持在此,不了了之。
肃王这三年来屡次不顾兵部施压招兵买马,兴修防御工事,一次又一次的以拓达边缘部落不安分为由大肆压制,目的并非为了开辟疆土,收揽民意军心他只是看透了拓达这群躲在旷山荒野里的狼,单纯的不想给拓达部落扩张反扑的机会而已。
然而他的良苦用心却被朝中曲解,落了个不堪不齿的下场。
诸荣暻掌控兵权的野心被有心之人刻意挑唆放大,肃王若不是因着这一身皇家血脉,哪儿能囫囵个儿的活到今天。
如今乔唯阴魂不散,抓准肃王百口莫辩的时机搅浑泥潭,诸允爅沉得住气也好沉不住气也罢,主动权都握在乔唯手中,他若想反客为主,必然要顶着皇帝的猜忌如何揪出那个在背后使绊子的,破了这困局,才是实打实的难题。
杨不留再三让他稳住,并非一味的退让,而是希望他能作出取舍,为后续的乱局留出余地,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权谋猜忌拿捏在可以掌控的范畴。
但想要肃王坐以待毙的可能微乎其微杨不留其实并不清楚乔唯对于镇虎军究竟有多大的威胁,但她还是愿意站在肃王的角度去替他思索一个可以应急的对策,让他自己去选择。
肃王站在防线图前忽而神思飘远。
他不能带兵上阵,待在叶胥营帐里无所事事,偶尔能从帐侧的小窗看见小郎中于莫清洗晾晒染了血的绷带,忽然没着没落的想起杨不留,心里都快拿鞭子把自己抽得曝尸荒野,“也不知道不留在伤兵营里可还安好……”
于莫莫名其妙地透过小窗望了他一眼。
诸允爅恹恹的坐在地上,盘算着乔唯在京中究竟藏了甚么足以挑拨离间的暗线,一时间,鲜衣怒马,温润浅笑的回忆从鲜血淋漓的记忆长河里被打捞上来,那些本该是浅淡妙趣的过往竟被劈上了一刀又一刀的血痕,狰狞的快把他撕成两半。
诸允爅揉了揉满是凄厉惨叫的耳廓,抽出匕首,毫无知觉的在掌心深深的划了一刀,待殷红流尽干涸,他才浑身虚汗的抱着胳膊跑到帐外,嘶嘶哈哈的对着小郎中喊疼。
反正顶着齐天乐的脸,肃王恨不得把以前藏着掖着的那点儿丢脸的事儿玩儿个遍。
然而北境突围一战实在利落漂亮,肃王掌心的伤还未等长出肉芽儿,叶胥便阴沉着脸率兵回营,一副天王老子也别来招惹他的表情。
肃王迎难而上,啃着一根儿老萝卜问他此战如何。
叶胥眉头一皱,“殿下,您知道孟歧说甚么吗?”
诸允爅神色浅淡,一耸肩,“说甚么了?”
“他说……”叶胥把牙根儿咬得“嘎吱嘎吱”响,愤恨良久方道,“他说拓达铁将军亦不过尔尔,肃王殿下这几年揽在身上的军功,里面究竟藏了多少猫腻,若是不亲自来这一趟,谁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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