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邪风吹得太快了。
“闻戡都手底下那帮刺儿头都是外强中干,真遇上敌情恨不得当场缩回壳里……”肃王压着嗓子,“现在山隘口以谁为首?”
“名义上应该是指挥同知卢思远。”岳无衣稍有些尴尬道,“不过听斥候来报,他似乎没有主张迎敌的打算,只说大局还要待闻副都统做以定夺,鄢大哥说不上话,营帐里先乱成了一锅粥……”
肃王冷哼了一声,“这是要威胁金吾卫放人不成?”
蔫了吧唧的土匪突然敢叫嚣放肆,摆明了就是背后有人支持,北安岭在鄢渡秋掌控的辖区之下,这厢受了牵制,山隘口那边很难同时兼顾得万无一失。战局瞬息万变,如此紧要关头,闻家军居然消极怠战,诸允爅甚至怀疑他们巴不乐得的提前把营地大门都给敞了开去。
他还以为闻戡都想了甚么自保的万全之策——没想到,闻副都统居然想以外忧解内患,直接引狼入室了?!
闻戡都那脑子里装的是泔水吗?
诸允爅虎着一张脸,蓦地起身往外走,迈到门口时顿了一下,猛地回身望向杨不留。
他脸上骇人的表情隐隐一松,拧紧的眉宇下面衬着一汪澄瞳,漫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担忧与不舍。
紧巴巴的浅眠了一个多时辰,周身的酸疼不适在刹那惊醒之后彻彻底底地涌了上来。杨不留脸色难看得要命,就连没分多少注意给她的岳无衣都觉得她像是下一瞬就要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但她还是径直下了床,眼前斑驳的快步走到门口,一手拽着门,微微眯了下眼,指尖轻轻搭在诸允爅的手臂上,“殿下,切莫心急,未免猜疑,如若殿下打算往北去,务必要让付杭副统领随行……”
话说一半杨不留就停住了。
她现在身体里面可怜兮兮的那点儿血没过脑子,这种显而易见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其实是多余的。诸允爅却笑,在杨不留冰凉的手背上拍了两下,脸上仅剩的那点儿狠戾散了个一干二净。
岳无衣跟在大步离开的肃王殿下身旁,原本想提个醒,他主子这张脸上春风得意的劲儿哪像是要去唬人打仗的。
然还没等少年郎嘀嘀咕咕酝酿出一句不那么损人的话,肃王便耷拉着眼皮在被卸了甲胄捆成猪肉的闻戡都身上扫了一眼,周身那点儿阳光明媚霎时凉入骨髓。
温如珂和付杭正对跪在屋子中央的猪头犯愁,俩人连打带踹的浪费了一个多时辰的唾沫星子,他还是只咬着收受各处贿赂的事儿,旁的概不承认,只说被逼无奈,气得付杭快拿刀捅他。
温二公子一个书生也便罢了,付杭这会儿还跟他玩儿什么弯弯绕——肃王侧耳听来提审的进展,没多说话,只是轻佻的看了付杭一眼,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这才在闻戡都面前站稳。
岳无衣有点儿不忿,他家殿下本是堂堂肃亲王,乃镇虎军主帅,到了这儿作甚么竟还要跟一个区区侍卫递了眼色才能行事,实在是憋屈折辱得很。
肃王没看见少年郎那副七个不管八个不愤的表情,他微微伏低身子,见闻戡都不敢抬头看他,颇为惋惜啧了一声,按着他的脑袋直接摔到地上,再一把薅起来,对着这张鲜血横流鼻骨欲断的脸笑了一下,随手掀得他滚在一旁,惊心动肺地咳起来。
“闻副都统方才可是听了斥候的禀报?”诸允爅拖了把凳子坐下,抖开折扇扇了扇被闻戡都扑起来的尘灰,“不知闻副都统作何感想?嗯?”
闻戡都匍匐着蹭到了肃王跟前,猫哭耗子似的涕泪横流,“殿下,我也没想到奴儿司会趁我离营的空档大举进犯啊!一定是有细作祸乱!”
“细作?”肃王冷哼了一声,“那敢问闻副都统,那位细作究竟同你都商议了什么呢?能让你闻家军全营官兵无动于衷,还说要让闻副都统回去主持大局——接下来闻大将军是不是就要唱一出力挽狂澜的好戏?您这城府深远高深莫测,本王实在是佩服……”
闻戡都再不识好歹也听得出,肃王这咬着牙根儿的“佩服”二字正磨着杀意,他哆嗦个不停,争辩道,“殿下,我怎么能放任奴儿司入侵呢殿下!末将愿请罪回营,定然把奴儿司的那帮孙子打得娘都不认识!”
肃王瞥了他一眼,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信你我就是傻子。
肃王不紧不慢的态度把闻戡都逼得心慌。他这出大戏是为保命搭的台子,可现在肃王殿下根本没有让他登台唱戏的意思——额角上流下来的血糊进了眼睛,闻戡都瞪着血目猛地一头砸在地上,伏在地上吼道,“殿下!军情紧急不容延误啊殿下!”
他这一嗓子把付杭和温如珂吼得一激灵,莫名的跟着紧张,诸允爅却一脚踹在他肩上,不为所动地骂了他一句,“你吼破天有个屁用!土匪有行有伍的攻下山,鄢将军受制,你那偌大的闻家军难道是摆设不成?一个山隘口涌进来的兵力你手底下的人都挡不住?你糊弄鬼呢?得,付杭,我也不拦着了,你不是要给父皇一个交代么?剁了他的脑袋带回去吧……”
东山再起也得留条命做老本儿,闻戡都一看见那亮了刃的剑,头皮登时就炸了开,“别别别……殿下!殿下!我是受了奸人蛊惑啊殿下!”
闻戡都和细作暗中达成协定的详情,与肃王所料相差无几——闻戡都意欲先挟制肃王,再借奴儿司之手灭了鄢渡秋,战局混乱,无论闻戡都挟持是否成功,金吾卫的人都会以大局为重。只要他能把商议之下的佯攻一举赶回山隘口,那便是力挽狂澜的战功。
然肃王没料到的是,守营的卢思远会脑子缺弦儿到看不出敌军是当真来势汹汹;闻戡都惶急的却是,奴儿司根本没同他商议要放火烧了鄢渡秋的大营。
北安岭一线既是为山匪所设,又是为防御奴儿司侧翼偷袭,那边出乱子是一回事,破了个窟窿又是一回事。
肃王冷冷地盯着闻戡都,良久怒极反笑,“闻戡都啊闻戡都,你还当真以为奴儿司会陪你唱戏吗?主帅不在营,守军被夹击——都快火烧眉毛了,你还敢说他们是跟你闹着玩儿的吗?”
诸允爅说着起身,拉了付杭一把,有话要跟他说,可未等两人迈开步子,又一名斥候满脸血腻地冲进来,踉跄地绊倒在地,直接撞翻了肃王方才坐过的椅子。
“报——”斥候哑着嗓子,腿软着勉强跪起,“报!山隘口营地遭奴儿司突袭!我方败退,卢将军正在率军往南撤营!”
“逃跑还有脸说率军?!”肃王直接骂出声来,“奴儿司多少人袭营?”
斥候不敢抬头,“……先锋杀过来五千——不过……不过后面的敌情我们尚未探清就……鄢将军派了人前来支援,正在硬撑……”
肃王抬腿又踹在闻戡都肩上,他重心不稳,几乎倒栽在地上,脸上的血全抹上了泥。
“闻副都统!你手底下的兵都是泥捏的吗?!五千人马杀过来就撤军了?!他卢思远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奴儿司营地。
密探伏在赫察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赫察没吭声,只点了点头,转而抬眼看向站在望楼之上的乎噶尔,拧着眉头,许久不曾放松。
人都是多疑的。战势推进得越顺利,赫察心底的不安越难以平息。
他受制于闻戡都多年,本就有所顾忌,更何况还有一位令地广势众的拓达部落心有余悸的肃王在,他不敢把所有兵力交给乎噶尔,妄谈什么孤注一掷的勇气。
乎噶尔没说什么,甚至于为了让赫察吃下一颗定心丸,只讨借了五千先锋,如若闻家军节节败退,再追加到两万,一举破了这块据守多年的铜墙铁壁。
乎噶尔所说的战果唾手可得,赫察不可能不动心,可他又怕吃相太难看,扑到跟前才发现,那不过是个海市蜃楼凌于其上的万丈深渊。
乎噶尔快步从望楼上跑下来,打算借战势顺利之机再添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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