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金商了。”
“唐军过襄阳矣。”
“李圣人驻跸武当山,出入旗帜如云,排场堪比武帝出巡,令司农卿李群、赵匡凝征金、商、均、房、襄、邓营建行宫。”
近日的汴梁有些风声鹤唳,关于李逆的消息频繁传来。比长春、仁寿、华清之奢造什么凌霄宫,又称汴贼侵逼巡属,强迁金商均房四州居民于庆阳、新秦、上、北地、凉州、金城、银七郡。
三月十九,京兆尹孙惟晟、司隶校尉韩仪、御史中丞吴公度自长安来督办此事,促豪富、官绅先西行。二十三,以兵驱士庶续发,老弱襁褓无一例外,搞得号哭满路。
朱温坐不住了。李竖新得三州,实力更上层楼,而他却原地踏步。不,其实是在退步。算算,丢了几个州了?楚、濠陷于行密。朱某不愿再树一敌,不但捏鼻子认了,还按李振画策,接连遣使邀行密共图大事,歌颂之——功宜为王,何不为楚帝?
宿州被叛徒邵光稠、侯嵩占据,尚未讨平。
徐州刘亥、垣庆忌之乱方炽。朱温已派出得力干将——长剑军都虞侯徐怀玉、顺义使王檀加紧围剿。不同于圣人,姓刘的人造反,朱温是真害怕。别忘了,玄宗年间金刀谶仍在发威。
蔡州刺史崔洪也蠢蠢欲动。
除了地盘不靖,内部亦暗流涌动。二月,敬翔举行了第一次科举,结果应试考生只有惨不忍睹的百余人,着实羞煞庙堂,让朱温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这说明了一件事,有识之士根本不看好大梁。
不,其实更多的是害怕。
至德二年,王师光复长安后,御史中丞崔器将降贼文武集中到一起,命他们赤膊光脚站在含元殿御道上。罚站后,又令其跪在地上捶胸顿首忏悔罪行,周围则环立着一群虎视眈眈的武夫。灵武群臣也被召来围观,接受“这就是叛徒的下场”现场教育。
收洛阳,陈希烈等三百馀伪官被押回京师。肃宗下令赦免,但御史台抗旨,依旧极尽羞磨,然后打入大理、京兆狱,当死则死,该族则族。与之有关系的家属、故旧也统统坐牢论罪。
巢乱期间处理贰臣,女人亦不能免。是公卿贵族之家而臣妾贼属,枭首。
朱玫之乱平,诏附藩镇者——“伪宰相郑昌图、裴澈于所在集众斩首,时受官者甚众,法司皆处以极法。”萧遘赐死永乐驿。
诗佛王维受安禄山之官,被判死刑,若不是御史在他家搜出表达亡国之痛的《凝思池》一作,以及其弟王缙的营救,脑袋搬家了。
很显然,对贰臣近乎零容忍。肃宗为买人心,明旨宽宥,但外朝不听,杀得满城风雨。萧遘这些世家怎么了?世家当贰臣,罪加一等。
如今的形势,长安天子犹在,潼关以西的广袤地域仍处于其统治之下,当贰臣的风险太高,大多数读书人还不敢贸然下注。你看,剑、岭、湖、晋、燕、河北各地明面上不也接受了李氏的诏书,痛陈与朱逆的不共戴天之仇么?安禄山、黄巢好歹短暂占据过关中,朱温两次进薄却撞了个头破血流,你让大伙怎么确信你终成大事?都要生存的,希望不大的事,为什么跟你赌。
另外,夫妻日积月累的矛盾持续发酵,量变转入了质变——那一夜,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在幽冷的椒房殿响到拂晓。被捆绑起来吊在半空中的天后被凌辱蹂躏得神志不清眼神涣散,直到口鼻流血,朱温才放过了她。
俩人对彼此的不满很久了。
张惠恨朱温攻打同州,因为这间接导致她的第一任丈夫、父母被杀,让她和虞城君沦落魔窟,厌恶他好杀,好笑他黄袍加身,黄袍一穿,就是皇帝了?反感他将自己母子带上深渊鬼路。恶心他强占王语;后悔做了这么一個孽畜的妻子。
朱温也对她不爽。
因为天后坚决不肯给他生第二个孩子,在方方面面限制他。因为王语一事,开摆的天后拒绝再为他出谋划策,拒绝再帮他主持朝堂。因为天后说什么遗孀与孤儿,让他觉得被诅咒了。
夫妻彻底貌合神离,形同陌路。朱温对白月光也没那么痴迷了,想决绝吧,当了十年舔狗,沉没成本略大,又舍不得。而且这女人价值匪浅,他还想继续利用其拉拢控制人心。
就…很纠结。
朱圣两眼无神地仰头坐在椅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振、翔、迪、符联袂而至。对朱圣行礼,上不动。
四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从来元气满满热情洋溢的陛下如何颓废灰心至斯了?
曾经虽弱小,却是在走上坡路,每天成就感拉满,自然积极。现在走起了下坡路,能一样吗。
别说朱圣,一直意气风发的李振亦有些黯然,完全失去了刚扯旗时的锐气,心里也有点虚——伪唐,是不是果然天命未改?
几位心腹坐了下来。
见朱圣瘫在那装死,迟迟不说话,敬翔挑起话题:“大梁既鼎中原,而唐主死而不僵,四方沸腾,该如何经略天下?”
“必以先诛唐主,以绝天下人望。李逆授首,残唐分崩离析,则四海不足平。”李振道。他还是老思路。河北、齐鲁、江南别慌,先把李晔弄死,屠了李氏全族,不然实在不像话。李贼一死,本就各怀鬼胎的诸侯就联合不起来了。否则这么被耗下去,等死吧!
“怎么杀?”朱圣探出脑袋,道:“朕急欲攘虏扫妖,澄清寰宇,恨不得现在便掐死李竖这巨贼。食其肉,寝其皮,饮其血,伐其妻女。”
“承宗表谦恭而心无忌惮,与李师道奸计百端。焚河阴仓,杀武元衡。是时,赵齐刺客,所在窃发,毁襄阳佛寺,斩肃宗门戟,烧高祖寝宫,兼欲伏甲屠雒……”李振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
“用刺客?”朱圣追问。
都低头不答。
唐代是中国历史最流行刺客的时期。
元吉多匿亡命,厚赐使为用。
太子承乾阴养刺客纥干承基等及壮士百馀人谋杀魏王泰。
十月十八夜,盗入第杀辅国,携首而去。
薛雄刺史卫州,承嗣诱降,雄不可。承嗣使盗杀之,屠其家。
尤以中唐为盛。元和时,刺客出没全国,伏杀执政团队。在李渊坟头上蹦迪。摧毁李亨献陵的神道门。烧行宫寺庙。甚至还出现了大规模刺客潜入雒阳准备制造屠杀的暴恐事件。
晚唐风气犹在。
朱玫欲朝廷讨克用,数遣人潜入京城,烧积聚,或刺杀近侍,声云克用所为。
李茂贞使其党纠合数百千人,拥观军容使西门重遂马诉曰:“岐帅无罪,不宜致讨,使百姓涂炭。”这次半路抓住你发出警告,下回,呵呵。
小校韩武数于使厅上马,牙司止之,武怒曰:“司徒许我为节度使!”王建遣人刺杀之。
使者致诏还,杨复恭遣腹心张绾刺杀之。
朱温围岐,王师范遣刺客入关——“至华州,巡逻疑其有异,剖舆视之,兵仗也。众因呼,杀敬思而遁。”大街上干掉镇将,潇洒而去。
知训初学兵于朱瑾,瑾力教之,后因索马于瑾,瑾不与,夜遣壮士刺瑾,瑾手刃数人。
但话说回来,虽然这是普遍现象,但毕竟下作。堂堂圣人、宰相相聚一殿居然在这商量用刺客干掉李逆,传出去让人怎么看?黔驴技穷?所以一个李振敢提,一个朱温敢问,而敬翔、裴迪、萧符都不肯吭声。
朱圣有点泄气。
他不傻。文人素来求名,李振这样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的人是少数。组织杀驾这种事,无论成败,注定会背上贾充、李儒的丑名。
敬翔他们不吱声,就只有问李振了。
“你出去。”朱圣对坐在角落里的起居官挥手道。他要策划阴谋,这种事怎能被记录下来,玷污他的英名?若成了,千百年后昭昭史册上不就多了一行字——梁祖以臣讨君数无功,乃遣刺客入长安。甲子,盗入大明宫,携帝首而去,国祚遂兴?
起居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以太宗之骄横,尚且只欲此注,岂有逐史官之天子?”
“崔子杀之!”朱圣勃然作色,拍案恫吓。
起居官看了看他,又挨个打量李振、敬翔、裴迪、萧符,收起东西大步而去。平时一个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到了疑难杂症,瞬间黑暗不敢示人。
突然就感觉他们在过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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