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坐月子去了。现在的枢密院是她在主持,终日忙碌不停。要是心里再抑郁,会生病的。
在圣人衣服上拭去眼泪,杨可证收起哀容。她不是习惯叹气伤感哭泣的女人,心很硬,但遇到大事,私下在丈夫面前还是会流露出一些真挚情绪。但这事,愁也没用,还不如着眼当下。
“会州、金城、河渭还打吗?”
“我未决。”圣人找出地图指着萧关外的会州治所:“自京兆而来,一千里。我担心出兵后朱温趁机来攻。如今他既称帝,为了威慑众人,自证天命,肯定会找人杀鸡儆猴。加上李克用在河北大败,王重盈卧病,他来找我的可能性很大。”
已经立夏,风和日丽,无雪无雨,正是厮杀的好时候。朱温如果打算复薄长安,那么吸取上次的教训,应该会舍弃潼关,重点攻河中,走蒲坂津、大荔城、华阴这一条路。
如果圣人是他,会这么干。杀了天子,屠光李唐皇族,将朝廷公卿投尸黄河,绝了天下人望,其他反梁拥唐势力还怎么蹦跶?当然,风险相对的也很大。正如上次,一旦失败,就是给对方助长气焰。
朱温会怎么考虑呢?
圣人不知道。
也没人敢夸海口打包票朱温就一定不会来。万一人家就利用你这个心态,发起斩首行动呢。历史已经发生了重大改变,敌我双方的每步棋都因势而变,圣人的“金手指”基本失效。
“再等等。”杨可证缓缓踱步,望着花红柳绿的后院,道:“至少要等到五月底,届时夏收结束,三辅粮食也充足。其次,朱温也等不了那么久,不可能说朝廷不动,他就不动。”
想到这她不禁有些后怕,幸好东方还有朱瑄、朱瑾、王师范三人。
否则失去这个牵制,朝廷沦为朱温的主攻对象,大唐的天命就可以宣告进入倒计时了。圣人的确有经天纬地之才,事业也搞得有声有色,中兴之势看似不可阻挡。但比起朱温,双方的实力还是太过悬殊。
就凭朱温治下有七百余万人口。
就凭汴贼内外执戟三十万,四面出击而犹有余力。围攻区区一个彭城,朱温随手就能拨给庞师十万步骑;简直就是在世曹操。拿什么比?
但说回来了,对丈夫也没法再苛刻了。他毕竟才幡然醒悟一年多,一年多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已是列圣在天有灵…
杨可证长叹一声,突然知道圣人那鳞次栉比的白发怎么来的了。连自己这个新秦郡夫人都夙夜忧叹,睡不着觉。何谓承受三辅百姓期望,时刻面对武夫鼓噪、大将造反、左右投毒、外臣的指责与质疑各种形形色色压力,一肩挑起社稷存亡重任的当事人…没被弄疯,实属坚韧。
“大家。”
“嗯?”
杨可证靠在他怀里,轻轻道:“妾耶娘老了,想终于故土。麟州也还算太平,便不到处跑了。我想把几个兄弟叫来长安,让他们帮帮你,为国家略尽绵薄之力。仁义智信、忠肝义胆的杨家儿郎坐在麟州那口枯井里,虚度年华,做过的最大事就是和拓跋部争山林,争盐,太可惜…”
不可惜。
杨家将就是为保境安民而生的…后世从晚唐乾符年杨龠这一代开始就和拓跋部打,到杨可证这一代,再到杨信、杨业、杨延昭、杨文广这几辈后人,依然和党项打,和赵二打,和契丹打…
“可乎?”
“这是好事。”圣人迟疑了一下,想想道:“但杨家部曲一走,麟州就成折氏的乐园了。拓跋部也会失去一个辔头。”
杨家将的确值得信赖,尤其是还有杨可证、杨可曦在宫中做事。可圣人对拓跋思恭不是很信任,至少得等拓跋思恭死了,届时趁机瓦解了定难军,杨家子弟才能走。再者,岳父也眼馋麟州,圣人不想给他。半死不活的岳父才值得亲爱。
闻言,杨可证眼眸神采变得有些灰暗。
拓跋思恭这老贼,怎么还不死啊!
“先让你二哥杨可宣来吧。”圣人捏捏她的脸蛋,笑道:“来了先做个外军校尉。飞骑、突骑、射鹰、控弦、广锐、龙武、龙骧、飞仙、火锐九校,到时看看哪个合适。”
赖于兵源素质,鼓噪作乱的可能性极低,来自三辅农民被编成的长安九校在被作为主力培养,是个好去处。杨可宣上次入朝他也见过一面,印象还不错。
“也行。”
……
五月初一,拓跋思恭这老狗磨蹭了三个多月,终于把事办妥了。没藏、野利、折掘、米擒、费听、细封、拓跋七部党项精壮14000人抵达长安。不过有点辣眼睛,不少人光着上半身,许是头人觉得他们不会回来了,或者不想他们的离开使本就不富裕的部落雪上加霜,把衣服给扒了吧。后世大名鼎鼎的西夏步跋子、铁鹞子,现在居然就这副鸟样…圣人也是无语。
侍卫亲军马步都总管崔公、飞仙校尉没藏乞祺、射鹰校尉细封硕里贺负责检查这些人的资质。
别他娘汉话都听不懂,那还搞个鸡儿。
“叫什么?”乞祺指着一个黑脸汉子,问道。
“费听延石。”
“住哪的?”
“横山。”
“之前干什么的?”
“放羊的。”
“你这髡顶辫子扎得是啥啊,还奇臭无比,浑身骚味。”没藏乞祺拍打着他的脑袋,嗤笑道:“索辫是你这么索的?回头打散了,洗刷干净,把跳蚤捉了,学我蓄发,扎发髻。”
“是。”费听延石木讷道。
“唉,木头!”没藏乞祺骂了一声,跟个呆子似的,难怪京西北八镇喜欢勾引你们当炮灰!
这边,我们的崔公就没管那么多了。他带着一众老部下,对着走过的党项人敲敲打打,经得起他贴脸一拳的,只是一甩头:“站我后头。”
扛不住他拳头的,或者被一拳打得大叫的,就被他一脚踹开,唾骂不止:“牛高马大的壮汉,命还不值三块粗饼,回家放羊!”
一开始还有不少人觉得崔公是个老家伙,肯定没多大劲,争相来挨他的醋钵,但好几个人被打晕后,大伙傻眼了,开始避开他,涌向其他参与筛选的武士。
“觉得俺老?俺是老,六十二了,老子回来的路上还杀了上百人。”崔公甩了甩拳头。可惜他老了,要是十年前,他三拳两脚就能打死一个南诏贼。治理西川的时候,成都突将何等桀骜,看见他绕路走。帅忠武军,会操角抵环节,他一个人可以缠斗八名久经战阵的凶狠蔡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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