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四月群魔乱舞。
蔡寇马殷、刘建锋等自扬州一路转进湖南。
克用恼怒王镕勾引李存孝,取得天长镇大捷后继续问罪。成德告急河朔,匡威自范阳来救,田希德亦遣史神骁赴援。二十一日,赵、魏、燕三镇之师大败克用于元氏县,李夜遁晋阳。
二十七日,幽州军乱,杀都虞侯郭淄,李匡筹自立留后。大肆拷打契丹、粟特、高丽诸蕃商贾刮钱,用以赏赐兵马。从成德返回的李匡威行至博野县,遇到溃兵,泣曰:“帅位已失。”援赵大军就地解散。或走小路各回各家,或与乱军合流。
李匡威率余部北上准备平叛。不意行至深州,幕府官员持符而来,下令诛杀伪节度使,回城自有犒劳。于是大军造反,李匡威带着随从文武出奔饶阳城。乱军撵着屁股追杀,夺回掌书记卢缙等人。
“一出好戏,几家悲愁。”圣人实在没绷住,笑出了声。事物变化之快,令人目不暇接。世道之黑色,也值得警惕。李克用的惨败再次证明了一件事——河朔同气连枝,招惹一个就会跳出来一群。
尤其是魏博,以罗弘信为首的亲汴绥靖派被诛杀后,他们重新确立了在尊奉朝廷的基础上以武力割据的战略思想。谁触此逆鳞,谁就是仇敌;他们也不会像前两年花钱买平安,干就完了。
至于匡威失位…谁让这厮没事强奸弟弟的老婆?该有此报。早在去年,预感到危机的他就两次遣使长安,表示想入朝。朝廷担心其骄横难制,未应。这会怕是第三路使者又在路上了…
算了吧。
这厮固然骁勇善战,但野心大如山。后世客居镇州觊觎帅位,发难劫持王镕,被赵人擒杀。还是個色篮子,弟媳都能蛮干…圣人的娇妻美妾可不少…焉能不防备?
打吧打吧,无论是李克用被削弱还是赵、魏、燕受创,都是圣人想看到的。岳父越势蹙,对女婿的态度才会越恭敬,也才越会和朝廷紧紧团结在一起。
在圣人这,现在已经没有忠臣、奸贼的概念,只有用臣——谁能为我所用,谁能带来好处。
“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君三万场……”红紫斗芳菲的蓬莱殿后院,忙了一上午的圣人有些累了,翘着二郎腿哼起了小曲。
阴凉下,武容仙在准备午餐——其实他内心不敢确信任何一个寺人、女官、妃嫔。故而饮食一直是自己解决。在这开了个简易厨房,到了饭点,每日轮流来侍奉的妃嫔就现场做饭,顺带也品味她们的家乡菜。别说,妻妾们的籍贯分布还是很广啊。
何虞卿,蜀地梓州。赵如心,天水玫瑰。宇文柔,赵郡才女,就是成德辖区。陈宸,河中。洛符,淄青东海县。李渐荣,凉州神鸟县。裴贞一,河东闻喜县。杨可证,夏地麟州。冰山美人陈采莲,广陵。韦懿,京兆人。三仙,徐州…
闻人楚楚,郑州人。南宫宠颜,冀州人。
也许以后能集齐天下各个郡国的美女…又犯了精虫上脑的毛病。原本还说戒色,现在却是彻底堕入魔窟了。
“大家,禁院刚送来的。”武琉仙洗了一盘时令樱桃、青梅端过来。
“啊——”圣人悠然地窝在藤椅里,一口一口吃着美妾的投喂。
背后蓬莱殿内传来嗒嗒脚步声。来者是枢密下院使杨可证,闻到空气中的同类糜味,有些不悦,正待考虑批评几句,要爱惜精力,却被圣人一把扯到怀里坐着。
“什么事,慢慢说。”圣人摸了摸她的大肚子。
“…大家自己看吧。”杨可证摇摇头,拆开手中信件,支到丈夫面前。
只扫了眼开头,圣人就麻溜放下杨可证,从藤椅窝里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双手拿着纸张,仔细阅读。
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报告着东方之变:“河中盐池行营招讨使臣熊於当道录到朱温榜文:陈留诸守令献仙、龙、凰祥瑞,二十一日,宣武内外军民及耆老士庶数万人合辞劝进,至于再四,辞拒不获。二十二日,温称制,建号开平。都汴,升开封府。改我东都为西都,宋州为应天府…升罗城曰紫微、嘉福、神龙宫。”
“置百官,辟寺署,命三公,祀天地,飨江淮河济四渎五岳…”
“征魏晋北朝故事,宜尊唐主为西帝…”
很长,榜文足有数千字,详细介绍了朱温称帝前后的各种事讯。但凡参与劝进的都有封赏。在罗城外响应,以证民心归附的万余百姓被免去三年赋税,户给万钱。从龙的控鹤诸都升禁军,贺德伦、寇彦卿、王彦章等衙内被拜大将军。
葛从周、牛存节、庞师古等外军将领加平章事,领本道行营都统,爵郡侯,亲信正妻亦各得封爵——诸如舞阳君、陈留君、萧君、宋国夫人……张惠被群臣上尊号——文明显法圣人天后。
…
零零碎碎,不一而足,还真像那么回事。对外,大梁武圣神慈真皇天帝也很坦然,主动昭示天下:“武士变扰,群情逼迫,吾为翼戴,已受册。”
那句“如北朝故事,尊唐主为西帝。”算是承认了李氏的地位。
圣人继续往下看。
进苏杭、浙东、江西三观察使钱鏐、董昌、钟传各为会稽王、越王、九江王…
这是出于地缘关系送金棺材啊。
比起关中的朝廷,那肯定是开封近得多…不接受大梁的恩惠,就得做好被征讨的准备。大梁擒杀尔等,很难吗?自己权衡利害。
除了李克用、朱瑄这些必死之寇,杨行密、田希德、王镕、王师范、卢彦威各大强藩也被封吴王、魏王、赵王、齐王、渤海王。
这几个人和钱鏐他们的性质大不一样。
比如卢彦威。他跟朱温没过节,朝廷对他而言也是狗屁,突然得了个渤海王,朱温要是再送一波钱打赏横海军,让武夫拿到实质好处…他们效忠大梁是很有可能的事,即便只是表面上,于朱温而言也够了。
再比如王镕。对朝廷有一定忠心,但长期遭受李克用侵略的他,面对朱温抛出这么大一根橄榄枝,会不会意动呢?
至于魏博。
朱温封田希德为魏王,释放出善意,顺应魏博割据的愿望,魏博还会为了朝廷跟他喊打喊杀吗?难说。魏博不是独裁政权,军人共同执政,各有各的考虑。
只要双方保持和平,朱温的愿望就达成了。
朱温这一手——谁是可以发展的朋友,谁是必须杀死的敌人——玩得很漂亮。
院落里落针可闻。圣人、新秦郡夫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早上延英殿奏对,宰臣还对局势信心满满,一度筹划起怎么夺回陕虢门户;没想到朱逆很快就给了朝廷一个惊喜。
“国发大盗,哀兴复之多艰。”杨可证趴在他肩膀上,几近落泪。
“且宽心。”圣人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你执掌枢密,苦于形容,莫焦虑太多。贼来但自守,艰难奋长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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