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嘚嘚嘚!”
马蹄声与脚步打破茫茫小雪中的寂静。
密密麻麻的青衣御史、皇城巡骑、金吾卫、京兆府不良人出现在光德里,行人急忙向路边避让。
几个飞鹰遛狗的公子哥对着官吏指指点点,打算看热闹,但在远远见到戴毡帽、身穿黑熊袄子、兵甲银光闪闪的马军后,也如鸟兽般跑开。
庶民们躲在窗户后,默默观察。
“御史去汴人往进奏院去了!”
所有目击者都知道这是有大事要发生了,既觉得刺激又很害怕,还有些震惊。圣人为了贤妃,居然与忠心耿耿的汴王决裂?
进奏院之中,嘈杂喧然。
官吏们往来穿梭,正在慌乱收拾官邸。
“烧掉,都烧掉!”几个进奏吏抱着一大摞机密文件来到庭院,就地烧毁。事涉天子的行踪与喜恶,禁军驻防分布,重要大臣的住处与房屋结构图,汴王的指示……
书记室内,十余刀笔老手行云流水。分拣出重要谍报,以苍蝇小楷一一抄录到狭窄的小布条上,然后藏匿在鞋底、足衣、发髻内。
百余名经验丰富的武官也在打包物件。
“狗脚朕猪油吃昏了头。”
“俟破长安,将沙陀女抓到军中交换蹂躏,看圣人羞不羞。”
“听说何淑妃最美艳。等大王入关就夜宿龙床,让天子叫阿父,站在殿外听何淑妃呻吟。”
“哈哈,我想玩弄赵枢密使。”
嘭,院外的大街上响起了鼓噪之声,武官们勃然变色。
大门被金吾卫暴力砸开,嬉笑着的不良人和皇城使巡骑一拥而入,瞬间将整個院子站得满满当当。街道上,数百马步军快速列阵,长槊指着官邸,弓箭无声上弦。
哗啦啦。
百余汴人武官脸色数变,想要抽刀,直接就被京兆府的官吏以刺棒劈脸击倒。有那凄惨的,当场被砸落几颗牙齿,或者一张脸血肉模糊。
全副武装的金吾卫走上来,喝骂着没收了他们的兵器,并剥掉了他们的衣甲,连踢带拽将其打跪在地上:“给耶耶跪下!”
“狗屁汴军!我看也是肉做的,临到死也会怂。”有小吏骂道。
进奏官们热血上头,脸涨红的通红无比,定定的站在那,骨头都软了,不敢动弹。
京兆尹孙惟晟带着一群青衣御史、属下官吏走进来,面色阴鸷的宣布上谕。
“上谕:古来有无恶不作而寿终正寝的臣子吗?朱温道德败坏,操守无堪。奸淫属下的妻妾,觊觎儿媳的美貌。残害邻镇,欺辱君父;貌恭敬而心做贼。就是投入江河淮济冲洗,也难以让他改邪归正。放任这样的祸害荼毒天下,朕意难平。”
“举国愤怒,不得不讨伐他了。”
“现在剥夺东平王的爵位,收回先圣赐予他的全忠之名,清算他的罪孽。驱逐宣武军派驻京师的进奏官,查封进奏院,没收一切物品。”
“孙儒不儒,茂贞不贞,全忠不忠,呜呼!朕心甚悲。希望诸位藩臣克己慎独,不要再逼迫朕,朕只是想妻儿平安,列圣的宗庙得以延续啊。”
褫夺诏书不在这颁布。
孙惟晟复述的这番话是他进宫领受任务时被圣人当面发下的口谕。
听完,进奏官们体若筛糠,不敢相信汴王又变成了贼属丑类。
“绑起来,带走!”孙惟晟大手一挥。
官吏一窝蜂冲进各个房间倒腾。进奏官和武官们则在武士的监视下排队接受御史搜身和检查行李。没啥问题的,就一擒,把布团塞进嘴里,让军士带到一边,稍后集中驱逐出关。
有问题的,立刻就被御史打掉官帽推搡着带走,关进台狱。
宣武进奏院的事很快发酵,其他进奏院都悄悄地把涉及犯罪的文件销毁,没这么干的也心有戚戚,不敢再乱来。许多被收买贿赂的官贵闭门谢客,害怕被圣人追究责任,偷偷遣散家人。
……
九仙门楼上,圣人正在接见汴州进奏院的两位首脑:记室内书记韦震、诸州盐铁判官裴铸。
他俩是幕府高层。前者是朱温的秘书,可以在朱温睡觉的时候自由出入寝里办事。后者是财政官之一,主盐铁、转运、茶酒诸务。不如敬翔、李振之辈在人前显赫,但不可谓不是亲信。
圣人也是开了个眼界。后世流言朱温痛恨世家,在白马驿物理超度。然而现在看来,占据朱温霸府要职的李振、敬翔、韦震、裴铸、裴迪、赵敬、段凝等人,鲜有卑微。屠什么世家,杀不听话的罢了。
“李克用,颠覆篡逆之类。乾符年暴行可谓骇人听闻,及先皇令其自赎,虽有功,但其横征暴敛,不亚回纥洗东都。及上受册,李贼遣女联姻,罔顾宗法人伦非议,实居心叵测,用意险恶。不除,终为国患。陛下视李贼为忠,致忠臣何地?”
韦震坐在蒲团上,苦口婆心的劝谏:“汴王讨陈灭蔡,十年来贡赋不绝,报国之心极矣。此非忠臣,则忠臣何在?陛下不分是非,但观强弱,采群小骚议,无情归罪汴王。自毁英名,令天下伯夷、叔齐寒心,固非中兴之术,窃为陛下不取也。”
韦震顿首一拜,情真意切。
“只要陛下遣送沙陀女,与李贼划清界限,汴王便复通贡赋,开漕运,冬至再进献30万匹绢、杂畜数万头、盐数千车。”对朝廷财政情况很清楚的裴铸不失时机的诱惑道。
无论是出于地缘政治还是争霸,还是汴晋恶劣的外交,朝廷和李克用联合都是朱温不能接受的底线。反之,朝廷乖乖在关中当个吉祥物,朱温暂时也不会为难。
“韦书记这话……”圣人发笑,问道:“难道我娶妻立后,还需征得他的同意?昔年朱温受困同州,被孟楷逼入绝境。若非先皇悯之,不知已为哪群野狗所食!如今朝议但不合心,便武力威胁。此忠臣,谁奸臣?此奸臣,置奸臣何地?固非人臣之道也。”
“陛下!”韦震不意圣人还有如此辩才,看来是忽悠不得了,遂霍然起身道:“楚子伐陆浑之戎,至雒,观兵于周疆。天子使王孙满慰劳,楚问鼎之大小轻重。须知楚地方五千里,执戟百万!向使芈旅作难,虽周德尚在,未敢断言天命无改。列圣基业,陛下自珍!”
角落里,史官一惊。
“恫吓是当今天下绝大多数藩镇的惯用招数,我既已力排众议下诏,希望你明白威胁对我不起作用。”圣人抚摸着银刀,在案几上划出痕迹:“如果你再出言不逊,我会毫不犹豫屠杀宣武进奏院上下307人。”
“难道陛下这不是恐吓吗?”韦震眯着眼睛,打量着周围一个个骚动的武士。
“平等交涉而已。”
“皇帝果真要和李贼沆瀣一气?”
“诏书既下,绝无回头。”圣人盯着他,又凑近了些:“我敢做元子攸,不惜一条命,他有种做尔朱兆,赌霸者之资么?”
“如此,告辞。”韦震、裴铸起身草草一拱手,带着随从下楼。
谈了这么一会,两人已看出来了皇帝坚决的态度,非要和大王为敌。又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很好,待大军入长安,届时看圣人还能否如今日这般镇定。嘴硬的皇帝,古来也不少,临死还不是丑态百出?哭的哭,喊的喊,绕柱的绕柱。
今圣太智慧,振作心也太强,决计不可久留。不过一年多时间就做下如此事业,再让他继续当下去,还得了!要是中官还在就好了。一番贿赂威逼,让他们杀了皇帝随便换个听话的并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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