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为其他人考虑……”
说着说着,圣人居然也哽咽了,低声道:“而且,我这一家人也还指望着你保护。”
“臣、臣,陛下——”王从训一下手足无措了,拉也不是,劝也不是。
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与责任——是从未有过的被信任、被托付的……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圣人以袖掩面哭着去了。
赵氏呆了,圣人现在这么收放自如吗。
瞧着王从训呆滞的表情,不禁感慨: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王将军,愿自审之。”告诫了一句,便也追着圣人扬长而去。
……
回到蓬莱殿,李晔擦了擦脸,照例读起奏章。
“臣司农卿群陈言,春耕在望而农人缺谷种、牛马、耒耜,请开上林、太仓、两都诸园苑、四面库,贷农业种具所匮。经年之乱,入关流氓其甚巨,并无耕作之地。京畿内二十二县,千里沃土,河水贯穿。累遭兵祸,沟渠不通,田亩生荆棘。除各行宫,秦汉以来陵地,无主之地宜尽厘清。编流氓为户,务农屯田,垦殖池泽。”
“巢乱后,关内大族豪强多筑邬堡以卫家产佃人。其所侵公地户口,宜付内庄宅使,差中官收之,以资国用……”
看完,李晔放下奏章,缓缓问道:“司农卿李群是何来历?”
屯田养民,耕战以自强,这是秦汉的成例,执行无妨。但上书的司农卿李群还提出了一件事:黄巢作难以来,关内人口锐减,豪强地主或主动或被动地兼并了许多公田、户口,现在他要求让宦官去把这些国资收回。人都吃到肚子里了,再威逼吐出来,这是得罪人的事情啊。
是以,李晔才有此一问。
跪坐在对案分拣奏章的赵氏吃了片果脯,盈盈笑道:“大司农是太尉女婿,赵郡李氏开业寺支。”
“原来如此。”李晔点了点头。
赵郡李氏他有印象,这个家族的人一直在北朝隋唐政治舞台上很显眼。
李郁,北魏帝师。
李元忠,高欢的心腹。
李同轨,高澄、高洋兄弟的老师。李公绪、李神威、李概、李孝贞,北朝四大学者。李守素、李孟尝,好大儿李世民的小弟。李绛、李藩、李吉甫、李德裕,中唐名相。
群英荟萃,不胜枚举。
换句话说这些人都是李群的祖宗亲戚。
难怪敢毫不避讳地要求向关内的豪强地主们开刀啊。
可以!
这件事的确要干。
如今朝廷直辖的地盘就一个京畿道。
分别是万年、长安、新丰、渭南、郑、华阴、蓝田、鄠、盩厔、始平、武功、上宜、醴泉、泾阳、云阳、三原、宜君、同官、华原、富平、栎阳、高陵二十二县。
必须最大程度上利用好。
这些豪强不管是主动还是出于各种原因的被动兼并,总之都侵占了原本属于国家的土地、户口,侵犯了天下第一大地主李氏天子的利益,因为收佃农的钱肯定比不上收自耕农,没了中间商吃差价。
而这事,换个势单力薄的寒门官员主持,承受不了压力。
李群这个郡望背景加上杜让能女婿的身份以及关东外来户的性质,非常合适。
另外,这也为数不多李晔可以自主决定的政事,因为中官们在搞钱屯田这件事上和南衙的态度是一致的,他也需要把握好机会再结交一些朝臣作为奥援。
困于深宫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而他若是频繁召见大臣又会引得中官猜忌。
这件事若能落实,他就可以借视察农事的名义出宫到畿内各县走一走。
人一动起来,就会方便很多。
念及此,李晔下令道:“去司农寺召李群立即来见。”
“唯。”近侍刘子劈领命而去。
九寺官署和三省一样,也在含元殿外朝门外,距离中朝紫宸殿不过一炷香的路程。但一来一回,也要一会。趁着时间,李晔起身在殿内踱步,活动身体。
不知为何,李晔此刻有点兴奋。
许是终于有机会为子民们造福了吧。
岐人围城之日,他见过李茂贞捕捉的那些用来填壕的流氓。老人瘦成皮包骨,面目比著名油画父亲的那张脸还干枯。妇女衣不蔽体,用棕叶制成的裙子遮羞,在寒风中颤抖哆嗦。
小孩走着走着就无力地倒毙,又被岐贼抓起来在地上砸,看是不是真死了。
如今有机会为这些饱受人祸的流民授田安家立业,他又如何不激动呢。
穿越过来这么久,他很多次在长夜中沉思,到底要做些什么,渐渐却发现要做的事归根结底就一个:让这个社会正常。
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
男人放下兵甲,拿起锄头镰刀。
妇女可以过着相夫教子养蚕织布的“平凡”生活。
儿童得以长大……
赵匡胤能做到的事情,他也想做到,也一定必须要做到。
想到这,他的思绪又飘回了前世。
自己的墓碑上,坟头草已经一丈高了吧。妻子应该已经习惯了吧,夜深人静处,会不会有无声的眼泪……爸妈中年丧子,哭红双眼了吧。朋友同事茶余饭后聊到自己,会有短暂的沉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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