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喧嚣,接连不断地传入江晨耳中。
天色近暮,远方墨绿色的群山连绵,笑然亭旁的矮松苍劲扭曲,乍一眼望去,美轮美奂如画卷一般。
若不是山下的厮杀声和周围弥绕未散的淡淡血腥气,此刻不失为良辰美景,却无人有欣赏的心情。
一阵寒风浮躁不安地刮过,江晨慢慢转过头,看了一眼云素。
云素的脸被黄昏的余晖染上了一层红霞,眼珠中还隐隐倒映出远方的墨绿色群山,青丝随风飘舞。这种令人屏息的美丽,让江晨几乎忘记了心头的烦恼。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独特的脚步声。
江晨第一时间就听出,这脚步声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每一步都沉稳有力,步伐的间隔却把握得十分精准,仿佛在不经意间就踩中了天地间的某种韵律,不但听着顺耳,也带动着周围灵气于某种奇特的节奏产生共鸣。
——是一位内息雄浑、一举一动皆契合天地道法的绝世强者!
江晨转头,看到血雾中龙行虎步地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一袭褪色的灰衣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油然散发出一种顶天立地的浩然之气。
江晨看到那袭灰衣,忍不住脱口而出:“老谢!”
随即他看清那人的面貌,却又倏然收声。
来者的身材体型,的确与他记忆中的老谢十分相似,但面貌却截然不同——眼前的男子无疑要英武许多,并且眉宇间完全没有当初老谢的那份忧郁与颓丧,第一眼看上去的感觉就远远胜过了那位老朋友。
如果说谢元觥的气质是一种看破世情、自在洒脱的豁达,那么眼前这位灰衣男子则如同正午的阳光,浑身上下容不下一丝阴影,虽然没有刻意散发出凌厉强悍的压迫感,却自然有种刚正不阿的威势,堂堂正正傲立于天地之间,愈发显得身材魁梧高大。
“你是……”江晨心有疑虑,感觉自己似乎认错了人,但隐约还是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小江。”那男子沉稳的嗓音,却让江晨瞬间动容。
江晨看见这完全不似往昔模样的灰衣男子行到近前,伸手大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露出的爽朗笑容顿时让他记忆中的面孔与眼前之人重叠在一起。
“我以为再也喝不着那坛梅子酒,没想到你居然找到了这里!”
“我也是适逢其会。”江晨咧嘴一笑,“说起来,出力最多的应该还是楚楚姑娘。咦,她好像晕过去了。”
“让她休息一会儿吧。云龙部为我一人牺牲太多,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谢元觥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声清脆的招呼:“元空大圣?或者应该叫你一声谢叔叔?你可比我想象中的要英俊多了!”
谢元觥转过目光,英气勃勃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喜意:“你是阿蝶的女儿吧?长得和你娘真像!”
“呵呵,很多人都这么说……”云素甜甜笑着,眼神始终不曾从谢元觥脸上移开。
从她的角度看去,谢元觥的背后就是金红的晚霞。本来已经覆盖天空的乌云,已经因他一人的气势而分开。在那红艳的光线照耀之下,妖圣的整个身躯也泛着红色的光晕,仿佛天神下凡。他侧脸的轮廓由斧削一般的刚硬线条勾勒而成,仿佛一尊矗立于大地之上的石像。
据说,当年妖族群星荟萃,美男子不计其数,又以妖皇为首,元空大圣名列第二。
“我现在有点怀疑我娘的眼光了……”云素喃喃地道,“怎么看都不比沈凌峰差嘛!”
谢元觥哪料到这小女孩还在计较当年那段往事,尴尬一笑,道:“当年妖族战败,人心离散,阿蝶独自一人前往圣城刺杀皇帝……”
云素摆了摆手:“谢叔叔,那段往事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以前一直没什么感觉,但今天看到你真人之后,我才觉得应该为你鸣不平呢!”
谢元觥心想,你该不会是看在我旁边小江的面子上才为我鸣不平的吧!他又朝江晨身后的曲宸瑜和安云袖打量了一眼,机敏地发现这几個女子之间的眼神好像都有些复杂,于是果断地没有开口询问。
云素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又道:“我娘当初谈起那段往事的时候,每次提到谢叔叔,总是忍不住摇头扼腕。以前我还不太理解……”
听到这里,就连迟钝如江晨都察觉到了她如此赞誉老谢似乎另有用意。
谢元觥比江晨年长几十岁,当然更明白一个小女孩的心思,开口说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想要找我帮忙?”
云素微微屈膝。
谢元觥和江晨都以为她只是行一个普通的礼节,没料到她下行之势不止,竟缓缓跪倒在地,沉声说道:“叹息结界已破,我母亲想要以一己之力关闭两界通道,实则螳臂当车,危在旦夕!我恳请谢叔叔不计前嫌,救我母亲性命,云素愿做牛做马来报答谢叔叔的大恩大德!”
谢元觥怔了怔,忙伸臂去扶她,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云素却不肯起身,重复道:“求谢叔叔救我母亲性命!”
江晨本来也要去搀,但手臂伸出去一半却又停住,慢慢地收了回来。
他原本是想,凭自己跟老谢的交情,去救自己未来的岳母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云素何必如此低声下气地恳求。但仔细一分析其中某些关节,又有恍然大悟之感——
在刚才老谢和云素的交谈中,双方追忆往昔峥嵘岁月,看起来颇为融洽。但仔细想想,老谢被镇压在笑然亭下足足一百年,云蝶难道毫不知情?若真是故交好友,她又为老谢做了什么吗?百年前的那一次,还可以说是妖族内斗,老谢与钟璃都与她关系匪浅,所以两不相帮,也勉强说得过去。那么第二次老谢魂游归来,就在这盘龙宫中,在她这位妖后的眼皮底下,三公子叶华施展手段拿了最后的那颗骊珠,她为何仍然无动于衷?
越往深处想,就越是觉得其中内情复杂。若说老谢能够对这一百年来的封印甘之如饴,心中没有一点芥蒂的话,江晨是无法相信的。如果换成自己,不但不会帮忙,甚至还巴不得这冷血无情的女人死得悲惨些呢!
云素一定想到了这点,所以才千方百计地讨好老谢,疏通他心中的那口怨气。
可是,积累了百年的怨恨和悲屈,会因为她区区几句话、区区一次跪拜,就烟消云散吗?
江晨自问是没有这个气量。他转眼瞧去,谢元觥也良久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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