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眠,苏青绮与洛湘竹三人天亮便离开了忻州。
引蛇出洞,就不可能全无风险,赵无眠问过自己这位便宜师姐的意见,但她倒是眼睛忽闪忽闪,神情兴奋,恨不得尽快一展拳脚的模样。
自然兴奋,洛湘竹也好,洛朝烟也罢,姐妹两人因皇族身份,对于此等江湖体验可是新奇得紧。
“你不怕吗?”路途,赵无眠问。
洛湘竹坐在苏青绮的身后,与她共乘一匹马,闻言微微摇头,继而却是柳眉轻蹙,略带苦恼……想写字同赵无眠交流,但这个姿势显然不方便。
赵无眠便想了想,继而单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抬起,指了指洛湘竹,而后又握拳,伸出大拇指,继而大拇指又弯了下。
洛湘竹歪头看他,神情茫然。
赵无眠道:“握拳,大拇指弯一下,这是谢谢的意思。”
洛湘竹更显茫然。
“总是写字交流太麻烦了……我教你手语吧,方便些,日后等你回了燕云,也可以将手语再教给你的丫鬟护卫之类的。”
闻听此言,洛湘竹微微一愣,错愕望着赵无眠。
苏青绮偏头看来,有些意外,“公子还会用手交流的语言?”
“也谈不会,大致还是知道一些的。”赵无眠回忆了下自己不算多的手语贮备。
他也只会一些常识性的,再往后,就只能自己现场编了。
他而后问:“这世道没有为哑人创造的语言吗?交流只能向湘竹师姐一样写字?”
“嗯……不太清楚,料想没有,没有谁闲的没事干为哑人专门创造一门语言。”苏青绮更显惊讶,“所以这种交流方式,是公子刚刚才想出来的?”
“不是我创造的,只是依稀记得一些。”赵无眠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表示自己可是失忆了,他而后看向洛湘竹,问:“如何?”
洛湘竹此刻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粉唇轻轻抿了下,深深望着赵无眠一眼,犹豫片刻,而后才伸出玉指,指了下赵无眠,又握拳,弯曲大拇指。
赵无眠露出笑容,娓娓道来,任何细节都会向洛湘竹解释清楚,“用手指我,只是你的意思,可不是谢谢,不过这两个手势经常一起用,也没差了。”
洛湘竹又指了下赵无眠,做着谢谢的动作。
“这个姿势比较简单,练习个一两遍就可以了,不用一直做。”赵无眠微微挥手,而后又指向洛湘竹,双手合十,指向自己,最后两只手都握拳,伸出大拇指碰了下。
他耐心地一字一顿道:“你,和,我,朋友。”
说罢,他看向洛湘竹,“双手合十是和的意思,最后那个是朋友,不难吧?”
洛湘竹眉眼低垂,沉默片刻后,而后扬起小脸,抬起一只手,又对赵无眠做了谢谢的动作。
“不不不,可不是这样……”赵无眠还没说完,便看苏青绮对他做了个你和我,朋友的手势,他便连忙偏头看向苏青绮。
“我们两个可不是朋友,你不能对我做这种手势。”
苏青绮掩嘴轻笑,俏皮道:“那我们是什么?你教我。”
赵无眠泛了难……他又不是哑人,只是常识性知道几个常用的手势而已,像女朋友夫妻这种,他哪知道啊。
“等我回忆回忆,总之你别做这个动作。”
“好好好。”苏青绮的笑容愈发灿烂。
洛湘竹坐在苏青绮的身后,望着相谈甚欢的两人,心底泛起一丝早在她八岁时就已经不抱希望的念头……要是她会说话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亲口对赵无眠说谢谢。
话分两头,清晨时分,在赵无眠等人离开忻州城不久后,一行车队也是缓缓行出城门,朝南而去。
车队周遭都是骑马的汉子,皆是腰挎刀剑,马车还印了个蒲字。
正中则是几辆马车,其中一辆马车的帘子被微微掀起,正是那位丈夫去了边关抵御戎族的程夫人。
程夫人掀开帘子,仰首看了眼天色,而后问:“镖头,此去蒲州,可是要花多少时日?”
“夫人很急?”
“是有些,我家相公的信可能到了,我怕耽搁了。”
“呵呵,夫人也是蒲州人,自知我们蒲州镖局的名号,就是两个字,快和稳,夫人且放宽心,区区百里路,不足半月就能……”
镖头吹嘘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身后忽的传来阵阵马蹄声,惊得他们连忙回首看去。
“四大派!?”
“小西天,剑宗,归玄谷,无极天……他们这么沸沸扬扬出城,可是又发现了什么本我堂的线索?”
“应当是,这些天正派一直在商讨围剿本我堂的事。”
说着,这群镖师纷纷让路,只看雪花飘扬间,近百位正道弟子策马奔腾,朝着西边而去。
为首三人,正是慕璃儿,玄沧师太与祁衍林。
正道弟子的马均不是凡品,很快便在一众镖师的视线中不见了踪迹,但镖师们还是挺起脑袋望着他们的马屁股,眼中羡慕。
“横刀策马,斩妖除魔,好不威风。”
程夫人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多正派弟子,掀开帘子,下了马车驻足眺望。
等这些正道弟子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后,这群镖师才收起羡慕之心,却见远处还有两位风尘仆仆之人策马而来。
等距离近来,才瞧见他们身的道袍。
“武功山的道长也来了晋地!?看方向,莫非和正道们是一伙的,都要去铲除本我堂?”
镖头语气惊讶,武功山贵为国教,所以武功山的道士在江湖天生就要多几分朝堂之气……也可以说是朝廷鹰犬。
往常道士下山,多半都是带着任务的……例如缉拿个什么恶人榜的贼人之类的,所以江湖人见到武功山的道士,大多和见到侦缉司捕快也没两样。
等距离近了,才发现是一老一少两位道士,老道士仙风道骨,气度不凡,道袍款式也要更复杂些,年轻点的则面露疲惫,在马背还打着瞌睡。
两位道士瞧见镖局车队,勒马停住,胯下马匹当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在冒着白气,哪怕距离稍远,镖头都能听见马匹宛若擂鼓般的心跳,料想这两位道士乃是日夜兼程,片刻不息,再跑下去,坐下两匹宝马兴许都会被累死。
年轻道士带着疲惫,朝镖头微微拱手,“敢问诸位好汉,楼外山怎么走?”
“楼外山……河曲东北,沿着官道跑不足百里便到了。”镖头老实回答。
“多谢。”年轻道士抛了锭纹银,便要策马而去,但老道士却是紧握缰绳,将视线投在程夫人身。
程夫人面露茫然,却看老道士道:“这位夫人……你可是有了身孕?”
程夫人微微一愣,没料到这都能被看出来,她已经怀孕三月有余,就是不想腹中孩儿刚出生就没了爹,才如此迫切到甚至亲身往边关去确认程大雷的身死。
她点点头,“敢问道长是想……”
老道士微微抚须,面带笑意,“可是需要老道为你母女二人,算一卦?若是不介意,起个名讳也是无妨的。”
小道士顿知是师叔的卦瘾犯了,他平生就喜欢算来算去,不过却有一个原则……不算自己。
因为只要一涉及到自己,这卦便必定失败……也是挺玄学的。
程夫人向来不太信道士算卦这种神叨叨的东西,总疑心可信度不是很高,不过既然有这个机会,那算算也无妨。
老道士问了生平八字,便自袖口取出三枚铜钱,握于手心,默念片刻,随手抛下,另一只手掌却是稳稳抓住,其实严苛点讲应当要落于地,不过老道士修行这么多年,早已到了道法自然,随心而卜的境界。
他看了眼铜钱正反,拢共摇了六次,而后才面露笑意,“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好卦象,定是母子平安。”
程夫人笑了笑,心底其实并不太相信,不过她想起了恩公与相公,便想着为他们两人也算一卦,便问:“多谢道长……小女还想为两人算卦,可是会叨扰道长?”
“无妨。”老道士心情不错,“告诉我生辰八字即可。”
程夫人泛了难,她连恩公的名字都不知。
老道长看出她的困扰,便道:“他近来所行何事,又说了什么话……这些信息也可算。”
程夫人一喜,如实说出自己对赵无眠所有的了解。
“天下有心人,皆是无名氏……”老道士轻抛着三枚铜钱,摇头失笑,“江湖人。”
说罢,他轻轻抛出铜钱,而后另一只手如往常那般在铜钱下接住,但铜钱却是顺着他的指缝滑落,三枚铜钱尽数落下马去,摔进雪面。
小道士微微一愣,“失败了……怎么可能!?”
以老道士的武功,不可能连三枚铜钱都接不住……但他就是没能接住。
老道士带着笑意的面容缓缓收敛,变得波澜不惊,他垂眼看向落在雪的三枚铜钱,眼眸微闪了下。
“道长?”程夫人茫然看来。
老道士淡淡收回视线,沉默片刻,而后道:“这卦,不算失败,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也是好卦象。”
小道士翻身下马,捡起铜钱,也是算了一卦,而后道:“或跃在渊,进无咎也,虽身处险地,然进则无事,反之,若退,便是万劫不复。”
程夫人也听不懂这到底算好卦还是坏卦,刚想继续发问,便看老道士微微抬手,“我们二人还有要事处理,便不多叨扰了。”
说罢,不待回答,他便策马而去,程夫人只得行了一礼,道了谢,目送两位古怪的道士离去。
等离远后,小道士才犹豫片刻,低声道:“师叔,那卦……是为赵无眠卜的吧?否则你不可能失败。”
“不假。”
“他是好卦象,那我们二人岂不是……”玄流面带无措。
归守真人面无表情,淡淡道:“往日出门办事,卜了坏卦,你便不去办?”
“自然不是。”
“我们是道士,却也是江湖人,此去一行,生也好,死也罢,皆是命也,坦然受之即可。”
玄流反问道:“可我们修道习武,不就是为了反命?”
归守真人看了他一眼,而后露出一抹笑容,简短回答。
“善。”
忻州距离秦风寨,一百余里。
以两匹千里马的速度,不足半天就能跑到,不过一来洛湘竹身娇体弱,往常出行都是坐着马车,马速太快显颠簸,二来此乃引蛇出洞,可不是一股脑跑去秦风寨走一圈便完事,因此赵无眠放慢马速,沿途碰见城镇也会去逛一逛,买些干粮之类的物资。
落在寻常人眼中,一行三人不过是普通的江湖人,但落在知晓他身份的人眼中,可就太过显眼。
苏青绮略显担忧,“若是引来了晋王的大军,该当如何?”
赵无眠手里翻着他从市集淘来的江湖豪雄榜与景正绝色榜,饶有兴趣,口中则答道:“寻常几千人,我能带你们冲杀出去,而几万人,动静太大,不可能悄无声息将我们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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