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
初夏时分,海棠花谢,柳絮飞尽。
炎热的天气使人乏困,白昼愈发漫长。
赵荣盘坐在藏剑阁外的亭院中,心情不是太好。
“自年关之后,魔教人马更为猖獗,大肆收拢帮派,扩增势力。目前在衡州府周边的贼人应该是从安庆府、宁国府一地流窜过来的。”
全子举面带怒气,“一些靠着咱们的小门小派,也受到魔教威胁。”
“这些不过是边缘人马,如今都羊质虎皮,一个比一个猖狂。”
“魔教一牵头,周边那些躲起来的大盗们纷纷冒头作恶,似是以为我们怕了魔教。”
赵荣一边听他描述,一边翻看衡州府附近的最新消息。
他们在本地眼线众多,不难窥见暗流涌动。
“玉灵道人、仇松年、双蛇恶丐.”
赵荣念着这些比较熟悉的名号。
全子举在一旁解释:“他们在袁州府边界露面,我猜测是从饶州分舵来的。”
赵荣点头,“这几人与我杀掉的西宝和尚是一道的。”
“估计是白虎堂的人。”
“我们怎么应对?”全子举不敢拿主意。
“自然不能惯着,”赵荣语气强硬,“这帮人最是得寸进尺,敢在衡州府附近作乱,就连同盗匪全杀掉,杀到他们害怕。”
全子举闻言心下痛快,眼中却又泛忧色:“黑木崖那边”
“不用担心,”赵荣徐徐解释,“黑木崖鞭长莫及,东方不败岂能瞧得上这些起哄的,在咱们眼前作恶狂欢,绝不可放任。”
全子举连连点头,觉得有道理。
“接下来我去华山的日子里,你把消息多整理两份,给师父和鲁师叔。”
“师父不随师兄一道?”
“白虎堂的动作我还猜不透,唯恐他们派出高手,有师父坐镇我才放心。”
“嵩山派正与少林武当在郑州大道提防魔教,他们有四位太保折损,料想分身乏术,能派到华山的人不会太多。”
赵荣笑了笑,“若非如此,左大师伯非但不会阻挠我,反而要想法子把我骗上华山杀掉才是。”
全子举思索片刻,郑重道:“师兄万事小心。”
……
连续数日,赵荣不仅找到师父与鲁师叔,甚至还去刘府拜访三爷一趟。
长辈们对他诸多嘱咐。
本着宜早不宜迟的态度,赵荣比原计划又提前了半个月。
四月十五日,辰时末。
湘水之上船棹纵横,商船货船,扬帆中流,穿梭在两岸江山浓绿之间。
西边城墙上站着两道身影,目送远帆。
“大师哥,怎得是这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金眼乌鸦的右眼还裹在白布中,却不影响他脸上略显玩味的表情。
“难道不该高兴吗?”
“你这个失败至极的掌门,临老竟然能翻盘。以后入了土,师父和师祖倒是没法骂你了。”
他说话难听,莫大先生懒得理会。
瞧着船帆远去,心中不免感叹。
像是自言自语般念叨:“去年东去龙泉,我一路尾随照顾,虽没出手,却落个心安。”
“此番他要去更远的三秦之地,却已用不着我操心了。”
鲁连荣闻言,不再打趣:
“伱现在尾随上去,我会更安心。”
莫大先生微有踌躇,叹了一口气,“我一近身,准被他发现,藏也藏不住,怎么尾随?”
“况且,我在衡阳要做什么都被安排好了。”
鲁连荣不满道:“这么快就被徒弟超越,大师哥,你的武功还得多练。”
莫大先生不再应他。
金眼乌鸦也不再说话。
两人忽然静默,目中各都倒映着远处的江水波光。
……
这次北上,衡山派一共有十一人。
除赵荣之外,还有程明义、向大年、曲非烟以及最先学惊门北斗剑阵的七人。
以赵荣目前的功力,他们这些人聚在一起,天下绝大多数地方都可去得。
众人没做衡山弟子打扮,服色各异。
旁人瞧见,也只当他们是寻常结伴而行的绿林中人。
放在江湖上屡见不鲜,并不招人耳目。
此时所乘的乃是一艘客船,船体宏敞,装饰华美。
船首围有可坐倚的栏杆,上有遮阳蓬帘。船舱窗上悬挂卷着的布帘,舱顶还有通风孔,能开能合。
赵荣靠着窗边,江上湿气顺风扑面。
与五岳盟会时相比,他此刻的心情要松快甚多。
一来底气更足。
二来嘛,嵩山是险地,华山于他而言却是宝地。
江南男子、独孤九剑、思过崖山洞.
心中期待得很。
目光微微抬起,对面的绿衫少女正痴痴瞧着江面,偶尔一条鱼跃出水面,也能叫她露出雀跃之色。
“许久没出衡阳,看什么都新鲜吧。”
赵荣问了一声,叫他意外的,曲非烟竟然摇头。
“衡阳很好,是第一个叫我心安的地方。”
船内还有旁人,故而放低声音:“我随爷爷从燕赵大地一路逃亡,酷暑寒冬,各般风景都瞧过,看景物是不会新鲜的。”
“不过这份优游不迫的心情极为新鲜。”
她眸子有一丝惊喜:“上次你回返衡阳时说带我一道上华山,我以为要再等几秋,没想到近在眼前。”
赵荣笑答:“既然说过,我自然言而有信。”
“不过,这次少不了一番争斗,你的剑法固有进步,距离独当一面尚且遥远。我若照顾不及,你要与师兄弟们待在一起。”
曲非烟闻言,不由想到与爷爷逃亡江湖的经历。
她知晓江湖险恶,本就谨慎。
如今有老掌门外加小掌门指导,又刻苦练剑,功夫早超以往。
自觉不会成为拖油瓶,才敢答应一道前往西岳。
但她知晓少年之言乃是关切叮咛,当下丝毫不反驳,只是微笑点头.
这一路既不转道会友,也无风波作恶。
船走得极为顺畅。
第三天晚上靠近洞庭湖,几个胆大的蟊贼上船偷盗,赵荣他们没出手,船上的武林人怒喝数声,一番骚乱打斗后,便将蟊贼拿住。
“噗通噗通~!”
连续三声响,蟊贼全成了落汤鸡,船客们哈哈大笑。
第四日。
赵荣站到船头,得窥胜景。
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
希文先生说南极潇湘。
赵荣便顺着湘水而来,此时坐在古朴而华美的客船上,心中想着范仲淹的话。
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心情的确有所不同啊。
岳阳乃鱼米之乡,他们下船上岸于客栈投宿,吃到了洞庭银鱼。
还有一种山河溪水塘圳中肉质细嫩丰厚的小鱼,用文火焙制,亦很美味。
过了岳阳,一行人便朝西北方向横穿荆楚之地。
这一路,可就不平静了。
连下三天大雨,不止是道路泥泞,有些路段被山洪冲毁,须得绕路。
直到四月底,他们才至襄阳。
马不停蹄,继续出发。
端阳节这一日,菖蒲、艾叶悬在各家门户上。
此时五毒具出,须禳毒气。
问路的几位同门返回,“已到商洛地域。”
“此次在商洛中南,前方就是丰阳县,距离华山,只四百里。”
“日头不早了,我们在城中寻客店歇息一晚。”
“好!”
众人催马赶路,小半个时辰后,见古城夕照,人流渐密。
端阳节这天,各地都很热闹。
赵荣等人进县城后,耳边传来一阵阵吆喝声,老远就闻见雄黄酒的味道。
“此地武林人颇多。”
“没错。”
程明义小声道:“方才打听问路时那江湖人说,近来丹凤、土门等地各有骚动,听说是江湖仇杀,连有几个小派被灭门。”
“多半是魔教所为。”
赵荣皱了皱眉,“丹凤离商洛更近。”
“若商洛有魔教活动,恐怕华阴也差不多,看来华山派不轻松啊。”
“奇怪.”
向大年道:“端阳节时,黑木崖上群魔乱舞,现如今东方不败威震江湖,黑木崖的庆祝只怕更为盛大,下方的魔教势力在这时也会犯恶吗?”
赵荣与程明义都摇头,他们也猜不透了。
曲非烟忽然看到一棵艾草上挂着的小旗帜,“有魔教留下的暗号。”
赵荣一抹余光也扫了过去。
但他读不懂这个暗号,“暗号上什么含义?”
曲非烟摇头,“不知道,但这是玄武堂的旗帜。”
玄武堂?
赵荣登时想到了玄武堂堂主孙仲卿,那个练了盘阳功与盘阳回龙剑的狡猾家伙。
这个人可不好对付。
“大家小心一点。”
连续找了数家客店,皆已住满。
终于,他们在城北位置稍偏的地方寻到两家连在一起的客栈,唤作南宽客栈。
还有四间空房,男女分开住进去是没问题的。
安置好马匹,大家各自背着包袱下到一楼大堂用饭。
两家店连在一起,堂食只有一处。
赵荣他们落座时,周围已经坐下九桌。
衡山派的人围着两桌坐,大堂气氛稍微有些怪异。
这九桌人,只有两桌吃油泼面的人说说笑笑,聊着端阳节发生的江湖事。
另外几桌,都比较安静。
但吸溜吸溜嗦面的声音却着实不小。
曲非烟将那些人打量一遍,朝赵荣摇头,显然是没看出有魔教的痕迹。
赵荣也不知里边是否有嵩山派的人。
当初有南善时和劳德诺,认嵩山派的人就很容易。
此时只能疑神疑鬼了。
“客官,两碗水滑面。”店小二笑着端来两碗宽面。
跟着,他又上了一大盘腊汁肉夹馍。
向大年把馍推给了赵荣,赵荣又推给了曲非烟,小曲没客气,先吃了起来。
又来几碗面,几碟面皮,几碗羊肉泡馍,他们这边算是上齐了。
衡山派除赵荣之外,都将长剑放在手边。
周围人不说话,他们也不说话。
这一路轻装简从,又隐瞒身份,加之他们没什么名气,江湖中人见了他们的脸,多半也不知道是谁。
这客栈不像黑店,他们事先查探了一番。
掌柜店小二基本没问题,食物入了口,味道纯正,不似有毒。
两桌说笑的人不受影响,又喝下许多黄汤,那雄黄酒的劲一上来,嘴上的话更多了。
“听说华阴那边斗得凶狠,把华山派的人也引了下来。”
“是魔教的人吧?”
“谁知道啊,长涧河那边的神拳帮一夜死绝,听说他们已经投靠魔教,估计是华山派的岳先生出手。”
“胡说八道,”一个六分醉的汉子笑道,“神拳帮的又不是死在长涧河边,他们死在商洛。”
“再说.便是华山派的岳先生,现在也不敢主动灭杀魔教。”
“谁不怕东方不败.”
从口中吐出最后一个“败”字时,那六分醉的汉子忽然打了个冷颤。
同桌几人的酒意各醒三分。
另外一人颇为忌讳,小声提醒:“不要再提那人名讳。”
之前侃话的汉子不由点头,甚至连神拳帮的事也不聊了。
这时,他们背后的那张桌子响起了浑厚无比的声音:
“小二,再上一大碗羊肉泡馍!”
衡山弟子不由朝那人看去。
此人背对着他们,背影颇为宽硕,光溜溜的脑袋闪着光,穿着僧衣,却是个大和尚。
但他不守清规戒律,吃肉喝酒,显是个乱七八糟的恶僧。
向大年盯着恶僧冒光的脑袋,不知怎的,倒希望这家伙是魔教贼人。
不多时,小二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馍,眉头却皱了皱。
他旁敲侧击道:
“大师,您已吃了好些碗。”
大和尚哈哈一笑,甩出了碎银子,“笑话,我还能吃白食不成。”
这时,又有一道浑厚声音响起:
“小二,再打两壶酒,切两斤羊肉。”
赵荣寻声望去,这人与大和尚一样独坐一桌,也朝着门口方向背对他们。
只见他一身白衣,背影没有那大和尚宽,说话时微微侧头,能看到他疏朗的花白长须拖了下来。
忽然!
这人像是感应到什么,他将头一扭,目光直射赵荣。
好生敏锐
高手!
赵荣暗自警惕,但此人一身白衣,并非大红衣衫,心下也不惧他。
与这容貌清癯的白衣人对视一眼,任凭他眼神如刀,赵荣也无喜无悲。
仔细打量了一下赵荣面孔,白衣人明显一愣。
目中疑惑大盛。
那店小二走到中间,将两人视线隔开。
“大爷,你已喝下六壶好酒,咱店这酒后劲大得很,小的怕您醉倒。”
“哈哈哈!”
他朗声大笑,声音震动整个客店。
那些不说话闷头吃晚食的客人全都面色各异,要肉吃的大和尚抬起头,衡山弟子各都打起精神。
赵荣眉头一皱。
一阵笑声夹着内力,冲入他耳中。
这笑声,竟是奔着他来的。
此人不仅内功不俗,像是还通吼功,并能控制吼声,只奔向自己。
面对此人试探,赵荣也不怂他,当即冷哼一声,道:
“小二,给我也上一壶酒。”
他声音不大,更没甚吼功。
但也是提气以浑厚内力发出,当下穿透了白衣人的笑声,叫那小二听得清清楚楚。
“客官,您稍等。”
那小二回头朝赵荣笑应一声,没去想为什么这少年声音他听得这般清晰。
当下全部心思都放在白衣人身上,疑惑他为什么大笑,又暗叹嗓门好大。
白衣人自然听到赵荣声音,心中如何不惊。
他对那小二道:“是什么酒能把我醉倒?便是你在酒里放些迷药,也醉不倒我。”
小二一听,微有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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