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犯恶,卷起大道尘沙,冲天如龙蛇起舞。
胡杨枝丫左右摇摆,那天光黯黯,车轮压过土块的轧轧声如大地呢喃。
大道车马颇多,顶着复氇的白铜饰牛车走得最慢,里间多坐妇人。
“驾!”
佩戴兵刃、轻装骑马的江湖人则是一路飞奔。
偶听快马项缨下清脆铃铛响,不用抬眼,准是哪家初入江湖的女侠。
这许马以缨在朝堂需三品以才可佩戴,江湖人才不理这些规矩。
刀快剑快,便是规矩。
衡山华山两派人马走不了太快,他们雇一架马车,狂奔急行非把孙振达颠死不可。
人救了下来,登嵩山前死掉可大大不美。
赵荣打马跟在马车之后,更熟路的华山派在前开路。
“喂!”
“那位少侠。”
“找我的?”
“不是找你,找你旁边那位。”
向大年忙道,“师兄,又是找你的。”
他说话时,听见一阵铃铛响,赵荣不由抬起头,左侧大道慢行了数匹好马,速度与他们接近。
说话人是个极为年轻的女子,面色微黄,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
赵荣微提缰绳。
“这位女侠,有何见教?”
那年轻女子问,“前面可是阳城。”
“颍水东合五渡水,朝南可望箕山,自然是阳城。”
赵荣才说完,向大年朝那女子道:“既是问路,为何不问我?”
向大年走在外侧,赵荣却在里边。
女侠给了他一个伱没有自知之明的眼神,极为直白地说道:“你又不是英俊潇洒的少侠。”
“哈哈哈!”
周围人哄笑一声,向大年郁闷地转过头。
“再说我也不是问路的,”女子看向赵荣,“暮色四合,你们入阳城可要找落脚地?”
“我是城西郭家人,可以让你们借宿一宿。”
“为何让我们借宿?”赵荣反问道。
年轻女子稍有停顿,又颇为直接:“看少侠顺眼,想认识认识。”
赵荣笑了笑,朝她道声谢。
“师长已有安排,谢姑娘好意。”
女子微叹一口气,“罢了。”
“阳城虽距登封极近,可近来也颇多厮杀,西北露宿更安全。”
她说完一甩马鞭,抢在前边离开。
周围七八骑也打马跟,溅出尘烟阵阵。
“中原之地的江湖女子豪放不羁,见到喜欢的情缘便大胆攀谈,若是互有好感事就成了。”
凌兆恒幽幽道:“可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大师兄是个硬心肠。”
“郑州大道才踏几日?就伤了数位中原姑娘的心,啧啧啧”
“我潇湘大地的无情少年郎啊”
“别离易,相见难,叫我怎将他留身旁?倒是得为中原姑娘奏一曲梧叶儿了”
李未锦则道:“其实大师兄可以牺牲一下,今晚入住这女侠家里,我们也能改善伙食,明天嵩山才精神。”
向大年却建议把这些事告诉全子举。
赵荣没与他们闲聊,只朝南善时嘱咐一句,叫他照顾好高师叔。
又想着方才那女子的话。
行在前方的华山弟子时而好奇回望。
昨晚跪到半夜,今天可老实不少。
岳灵珊小声问:“衡山派的师兄们是不是很喜欢吃腌菜?”
陆大有:“小师妹从哪里得出来的?”
“那位古怪的南师兄,总是抱着一个奇怪的腌菜坛子,”岳灵珊已经很克制了,若是以往,定然憋不住笑。
前夜夜黑没瞧清楚,昨夜又歇在客店。
此时了大路,怎么看怎么奇怪。
令狐冲放慢马速,不多时与赵荣并肩。
“赵师弟,那坛子装的是什么?”
“令狐师兄有所不知,”赵荣换作一脸凄凉色,“那是嵩山高克新师叔的骨灰,我们一路从衡阳将他带嵩山。”
令狐冲先是吃惊,跟着摇头露出一丝伤感。
衡州府一地竟然如此混乱,赵师弟真是不容易。
高师叔乃十三太保,武功卓绝,不知是被那位魔教高手所杀。
如今孙师叔被废,我五岳剑派损失两位前辈。
顷刻间心有戚戚。
赵荣知他不明内情,此时真情流露。
“明日我们登嵩山,令狐兄可要送高师叔一程?”
“正该如此。”
他答应得极快,拱了拱手后朝岳灵珊那边去。
岂能再拿腌菜之类的话侮辱高师叔。
华山弟子的议论声自然钻入岳不群与宁中则耳中。
岳不群皱眉,满腔心事憋在心中。
宁中则本也不打算说什么,可朝马车后方的少年与衡山弟子瞧一眼后。
忽然小声对岳不群道:
“师兄,一个肩膀难挑千斤担。”
“若他们多明白一些道理,兴许就不必费心督促。”
以往听到夫人这话,岳掌门定不会放心里去。
可
脑海中,少年在院井中果断弃剑的画面真叫他欣赏至极。
衡山弟子定然是知道内情的。
岳不群朝夫人“嗯”了一声,目光又在回身看孙振达马车的瞬间掠过劳德诺,又飞过衡山弟子中抱骨灰坛的南善时。
一时间,心中多有计较
颍水过阳城,进城前两派人马来到河边让马儿饮水。
此城不大,却极为古老。
能追溯到古时先民,帝舜封禹于阳城建立夏朝。
但对生活在此的人来说,那也没什么特殊的。
一路行到城北,露宿在两家相邻野店。
晚间孙师叔醒来,他本不愿吃喝,但得知到了登封脚下,便喝了点米水。
一切都很正常。
本以为会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半夜,
客房内的孙振达忽然面布青筋,满面狰狞。
“报仇!”
“报仇!”
“呃!”
他连续呼喊,又惨叫一声,这动静将岳掌门、宁中则、莫大先生全部吸引进去。
本以为是有人来杀孙振达,没想到房中只他一人。
“孙师弟身受重伤,莫要再动气”
“今日太晚不便登山,明日定能见到左盟主。”
之前探望,孙振达从不与他们攀谈。
可等莫大先生安慰完,这位嵩山高手忽然开口说起魔教的事。
烛火下,他二目空洞。
厚厚的嘴唇苍白无比,血色从他眼中流下。
“那人一身内力远超于我,却还有一身强悍横练功夫,他两腕双臂如铁,练了双锁功。”
“身有股青盐泡地骨皮的味道,双爪劲力极大,我的左臂是被他撕掉的,想必是魔教的拔钉功。”
“这指法是金刚铁指,我的双眼便是被他用铁指抠出来的”
孙振达絮絮叨叨地讲述,宁女侠在听,莫大先生与岳掌门都皱起眉头。
突然,
“什么人!”
这一声大叫,不知是什么人发出来的。
许多弟子被惊醒。
这时,隔壁的客店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
不好!
三人面色一变,朝外急冲出去。
与宁中则交换一个眼神,岳不群去而复返,急奔到孙振达屋后。
“哪里走!”
岳不群追向一名黑衣人,夜色凄冷,两人运剑如飞,滚滚杀意漫卷城北。
“砰!”
双掌相交,内力拼斗在一起。
紫霞功初时若有如无,绵如云霞,然而蓄劲极韧,到后来云霞璀璨,铺天盖地,变得势不可当。
岳不群脸紫光大盛,那黑衣人目藏惊色,自知不敌,赶忙撤掌。
黑夜如水帘,那黑衣人向后腾翻,几个脚步连点便消失在帘幕之后。
岳不群本能以掌力将其拖住,但考虑到内力损耗,明日又要登嵩山,便不敢再追。
他双目冷意四射,看向孙振达的客房方向。
隔壁野店。
赵荣起初确在酣睡,但孙振达在呼喊时,他便已睁眼醒来。
又听另外一人大喊,他赶忙叫醒同门。
这时,一队黑衣人趁夜色杀来!
两派弟子一起迎敌。
一名黑衣高手找准了赵荣,他不敢显露,因此束手束脚,被打得险象环生。
其余衡山弟子也是如此,大家没敢多用快剑。
“师弟,我来助你!”
令狐冲大喊一声,他三剑猛攻,突然就地翻滚,摆脱一名黑衣人。
三步冲到赵荣身前,与他一道对攻蒙面高手。
赵荣压力大减。
“令狐兄,你攻挂酒葫芦那路!”
黑衣人目光一怔,显然不知道酒葫芦是哪一路。
令狐冲急智来,应道:
“荣兄,你攻挂剑另一路。”
黑衣人被他们的话所扰,心中想着什么叫挂剑另一路。
是一一下,一左一右,还是阴阳两仪?
他微微愣神。
令狐冲一招苍松迎客直奔左路,黑衣人连续挡剑,心中防着右路。
赵荣忽然一个换手,回风落雁剑却再攻左路。
令狐冲趁机一脚扫飞落叶,赵荣的长剑穿叶而过,直接刺破黑衣人腋下,将他衣衫割破。
这一下何止放水,直接放海了。
但凡他用几分真本领,对方早就一命呜呼。
黑衣人歇劈剑阻断赵荣长剑,一个翻身躲开令狐冲剑招,又听到莫大和宁中则过来的动静,不敢恋战。
宁女侠本想追击,可转念一想,又放弃了。
“可有人受伤?”
“师娘,”陆大有叫道,“我们无碍,梁发师兄却中了一剑!”
令狐冲起先用奇怪的眼光看向赵荣。
甚至,这目光还有一丝怀疑。
但听到陆大有话后,赶忙跑了去。
梁发胸口染红,血液透衫而出。莫大先生前点穴止血,宁女侠满眼怒意生生压下,她憋着一口气,瞧着梁发,又满眼心疼之色。
“好在没伤到要害,”莫大先生松了口气,又叫人给他药。
梁发咬着牙齿,艰难地朝一旁的程明义拱手。
“多谢谢师兄救”
程明义摇头,轻拍肩膀叫他别说话。
方才若不是程明义回剑来救,梁发已经死了。
这一幕,对华山弟子触动很大。
宁中则闻声道:“江湖凶险,平日叫你们多学几分本事,你们多有懈怠。”
“要命之时,可次次有人能救?”
她一瞧衡山弟子,个个状态都很好。
赵荣本以为左盟主是来试探自己的,可瞧这架势,恐怕是在给华山衡山两派一个下马威。
梁发被抬入房间静养。
岳掌门过来看了一眼,而后与莫大一道去了孙振达那边。
令狐冲心下怀疑,又见师弟受伤险死,于是找赵荣。
“令狐兄,适才多亏你相助,”赵荣抱拳道。
没想到
令狐冲忽然拉着他的衣袖,朝野店外走了两步,又朝岳灵珊那边道:
“我与赵师弟四下看看,提防黑衣人再来。”
“好”
他们离野店更远,赵荣慢慢皱眉,不知道他的用意。
“师弟,你为何要放跑那个黑衣人。”
赵荣略感惊奇,“何以见得?”
令狐冲满目审视,没回他的话,反而说道:“这些黑衣人奔着杀人来的,若不是程师弟出手,梁发师弟已经死了。”
“魔教杀了高师叔,又在颍川城外废了孙师叔,如今夜袭两派同门”
“想必也是魔教所为。”
“我们好不容易创造杀他的机会,师弟为何放跑这魔教高手。”
赵荣摇头,重复那四字:“何以见得?”
令狐冲哼了一声,“最后那一剑若是我出,定能伤他。”
“师弟功力高过我,怎可能只破衣衫?”
“我们没交手,令狐兄怎知功力不及我?”
赵荣问出此言,令狐冲在林中踱了几步,随后果断说道:
“在华山练剑时,师父从来只用基础剑法与我交手,我也没能力去学养吾剑法。”
“但师父那晚与师弟试招,用的却是养吾剑。”
“我心里吃惊得很,”令狐冲盯着他脸,“不晓得你这般年岁怎得这样厉害,却又佩服。”
“师父的眼力,我怎可不信?”
“所以”
“师弟为何放跑魔教?!难道你”
他话音没落,忽然眼中大骇!
月光下,眼前少年陡然一身冷意,双目寒芒湛湛,宛如出鞘利剑!
这是他从未在赵荣身感受过的。
与本身沉静风雅的气质大大不幅,沸腾杀意,似从潇湘大地传至中原!
“令狐兄,你知道的太多了。”
“那今夜”
“就只能将令狐兄埋在此地。”
“放心,我会在你坟头倒酒,好叫你黄泉路不寂寞。”
一听到酒,令狐冲脸的冷峭抖动一下。
“师弟果真懂我。”
“令狐冲虽不怕死,但我不能死,免得你又去害我两派同门!”
他一点不傻,话说完转身就要跑。
从师父试招时他便知打不过,此刻揭破秘密,岂能送死。
令狐冲这才转身,忽听耳边哗啦一声响。
像是一道人影飞掠而过,
他抬头寻路,一道人影已经挡在他回野店的路。
这等轻功,着实叫他大吃一惊!
恍惚间还以为来了位魔教高手拦路,定睛一看,不是那少年还是谁。
令狐冲仔仔细细看了数眼,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师娘登玉女峰时,轻功恐怕还不及这等鬼魅。
听说衡山的轻功与剑法相合,也是奇幻无比
呸呸,他哪里是什么衡山弟子,莫大师伯也被骗了,应该是魔教什么长老才是。
我五岳剑派要遭大难了,今日我怕是难逃一死。
师父师娘,徒儿未曾报答养育之恩,实在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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