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承嗣这一晚,睡得不怎么踏实。
基本上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一直到天亮。
因为他对蒙古人的习性,太了解了,这群草原大漠中来的狼,坚韧而粗犷,他们能骑在马上驰骋几个昼夜之后依然可以挥刀杀敌,不吃不喝茹毛饮血如野人一样强悍,荒凉的戈壁和寸草不生的沙漠都拦不住他们征服的脚步,区区黑夜,怎么能让他们停下来呢?
而蒙古军夜袭战术在灭金的战争中,多次得到运用,每次都取得了极好的战绩,完颜承嗣深深的有着体会,所以他不敢酣睡。
不过一夜过去,平安无事。
甚至连收拾尸体的人都没有出现过,倒卧在河滩上的死人就那么横七竖八的摆了一地,无人去管。
太阳升起,日上三竿,嚼着杂饼当早饭的完颜承嗣,才从阳光照耀在远处地平线上的光影里,遥遥的望见大群人马的出现。
慢慢的,人和马组成的黑影占据了整个视野,他们簇拥在一起,组成了一块遮蔽地面的巨大毯子,在平地上碾压而来,毯子在地上移动,无比的宽大,伴有悠长的号角声和低沉的战鼓响,旌旗飘扬,刀枪林立,铁甲在阳光下的反光亮闪闪的刺人眼睛。
“铛铛铛!”
示警的铜锣在木墙后敲响,在墙后面休息的女真兵士跳起来,急匆匆的上了木墙,一些在墙外捡拾战利品的人则连滚带爬的往回跑,从木墙上开的一个口子里奔逃回去。
完颜承嗣把最后一口饼子吞下了肚,连水也来不及喝一口,就站上了敌楼。
敌楼三丈高,粗木搭就,站在上头可以毫无障碍的望出去很远,远处汹涌的人潮活像一道澎湃而来的黑色巨浪,就连旁边宽阔的汉水,与这人潮比起来都要逊色许多。
完颜承嗣站在敌楼上,沉着脸眯着眼,看着人潮中一面越来越大、顶端像一只巨大的矛、下方绑着无数马鬃的旗杆,那旗杆高大无比,与周围无数的旗帜比起来要长大很多,矛头呈金色,犹如一只三股叉,一群白色的旗帜簇拥着它,远远看去,仿佛如万众拥戴一样显眼。
这种奇怪的旗杆,完颜承嗣认得,它叫做大纛,寻常军队中统帅都会有。但这种样子的大纛,是蒙古特有的,一般只有蒙古宗王级别的贵族才有资格拥有。
也就是说,忽必烈就在这人潮当中。
完颜承嗣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细缝,似乎对越升越高的太阳很敏感,但是眼缝里射出来的光,却愈加的锐利,越崩越紧的面皮把他内心那种紧张、压抑和面见仇人时的喜悦一览无余的暴露出来。
宗王啊,蒙古的宗王啊,多久没有见着了?五年还是十年?
完颜承嗣的手捏着敌楼的粗大栏杆,指甲深深的陷入木材纤维里,发出啪啪的脆响,木头抵御不住他的力道,被抓下了零零碎碎的木屑,乱纷纷的落下去。
完颜陈和尚当年三峰山败北,最后死于均州,所面对的,正是忽必烈的老爹拖雷,年轻的完颜承嗣在战场上见过拖雷的大纛,非常的熟悉,死也不会忘记。
拖雷杀了完颜陈和尚。
现在拖雷死了,他的儿子忽必烈又来了。
完颜承嗣几乎起了搏命的心,他很想跳上一匹马,抄弓引刀,杀入万军丛中,去取忽必烈的命。
杀父之仇、灭国之恨,大丈夫纵横于世,岂能容忍!
他朝敌楼底下看了一眼,看到了正在淡然排列成行的一群黑甲重步兵。
他们手上拿的长刀,有一人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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