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欢愉,却也有结束的时候。
宴席上,孟珙向来的一众宾客隆重的介绍从西川过来的王夔,还让他坐在主桌上,就坐在自己身边,令所有的人都能看到他,溢美之词毫不吝啬。
王夔客气的起身,向四周拱手,跟所有的宾客打招呼。
“王大人是进士出身,文辞出众,却又极富勇力,真真的文武双全,年纪尚轻,就已经官居一方制置使,假以时日,并成我朝栋梁,诸位多多结识,这京湖要害之地,早晚会是这样的年轻人坐镇的地方。”
孟珙豪爽的笑着,多年行伍的爽朗气概在酒气里横溢,他外号千杯不倒,一边大杯跟人干杯,一边说话丝毫不乱。
于是一众宾客纷纷上前,跟王夔寒暄认识,端着杯子敬一杯,打个照面,以后有机会就可以亲近亲近。这是官场惯例,日后见面,就能说:“上次在孟大人别院里,我曾见过王大人一面。”如此如此,话头就能接上,免去了许多尴尬。
王夔一一接下,来者不拒,他也是混军旅的人物,跟大头兵们喝劣质高粱酒练出来的酒量随便收拾眼前这帮雅致的贵人。
孟珙笑意十足的看着众星捧月一样的王夔,掂着打理得十分漂亮的胡须连连点头,王夔应对得体,有人应有的矜持,却又没有人常有的死板,灵活善对,令他十分满意。
“王夔这人,倒有几分你当年的样子。”董槐嚼着一块肉,轻声的道:“大人想栽培他?”
“是时候培养年轻人了。”孟珙端着杯子抿了一口茶,漱漱嘴巴:“你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挺不了几年,今后如何,还得看这帮小子的。”
董槐笑起来,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孟大人春秋正盛,如何说这些丧气话?依我看,你再为国家效力十年也不算多。这次官家召唤,说不定是要你再兼任哪里的职司,要给你压担子也不一定啊。”
“董大人哪里话,我这把老骨头,把西边和荆襄看着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力气顾及其他。”孟珙见人群正围着王夔说话,自己这边倒显得有些清静,于是得闲,跟董槐聊了起来:“不过这次上京,我倒是要把河南的事情,向枢密院提一提,看看那里几位大人的意思,如果没有问题,就给官家上折子。”
董槐停下筷子,想了想道:“这件事还没有跟两位宰执沟通?”
“没有。”孟珙看着喧哗的大厅,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朝中风云变幻,我吃不准枢密院的意思,一直没有上报,现在河南愿意归附我朝的消息笃定了,我才敢趁着这次进京,当面向宰执禀报。”
“杜大人和范大人,都有主和的立场,河南又是蒙古人的地盘,接收了范用吉,一定会给蒙古人口实,如开战端,如何了得?”董槐脸上的褶子堪比最老的桦树皮,白胡子老态龙钟,但一双眼睛清澈发亮,一看就是老成谋国的人物,对朝中局势,也看得通透,一句话就提到了问题的实质。
孟珙无语,良久之后,才说道:“怎么说也要提一提,得了河南,等于将长江江防前提数百里,我们迂回防守的空间会大很多,于大局有利。而且东京等城池都在河南,官家心心念念的不就是收复两京吗?以这个由头去说,也许能行。”
“我看未必。”董槐看他一眼,语重心长:“我与大人这些年跟金国打,跟蒙古人打,生死与共,相互知根知底,知道大人是忠心为国的人,但朝中的大人们,他们就不一定知道了。”
“董大人什么意思?”孟珙皱眉。
“没有什么意思。”董槐眼神闪烁:“大人自己思量吧。”
孟珙看他一眼,默然的坐着,王夔那边,却突然的爆发出一阵喧哗,原来一个官员仗着酒量大,要和王夔斗酒,两人一口气一人干了一海碗,博得了众人起哄一样的喝彩。
四壁上插着明亮的烛盏,房梁上也悬挂着火焰熊熊的油盆,整个充作宴席厅的大屋子被照得透亮,虽然十余张大圆桌散布在厅中各处,却无一不在火光的照耀之下。
光亮下,人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彼此勾肩搭背、推心置腹,用喷着酒气的嘴,说着贴心的话,交易着你我的前途,述说着幕后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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