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瑞福祥工坊中的浆池日夜翻腾之时,合州知州衙门后宅中,同样也在翻腾。陈莹黑着脸,坐在弟弟陈禹的房间里,犹如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就差一丁点火星就可以爆发了。陈禹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坐在一旁,保持着安全的距离,随时准备夺门而逃。“姐姐,我真的不知道那首词是别人的,我以为那是你写的,所以就拿来应急了。”他吭哧吭哧的说道,声音低得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你知道的,宗伯伯就喜欢考人了,如果我拿不出像样的词作,他又要训斥我,那样你脸上也不好看吧?”陈莹面若寒霜,冷得如结了一层冰:“就算是我写的,你也不能随意的拿去用,这等文抄公的做派,让爹爹知道了,非打断你的手不可。”陈禹打了个寒颤,惊恐的看着陈莹,抖抖索索的道:“不敢了不敢了,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爹爹,不然我死定了!”他健壮高大的身子在凳子上缩成一团,面色发白,显然被吓得不轻,他们的父亲极为古板,痛恨弄虚作假的人,平时没少教育两人,非常严厉,陈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老爹一个人。“现在知道怕了?就算我不说,这词的主人知道了你在大庭广众之下盗用他的词,难道会服气?”陈莹道:“欲盖弥彰,闹将起来,早晚会露馅。”“这个”陈禹越发的害怕起来,回想起那日晚上,参加知州宴席的恐怕不下数十人,都是城中有头有脸的角色,偏偏自己抄的那首词有太过精彩,跟后来周朗写出的旗鼓相当,仅仅从意境上差了一些而已,宴席上的人都交口称赞,当场抄了去的也不在少数,现在恐怕早已人所皆知,要想挽回,做不到了。他越想越不对,这动静迟早会被原作者知晓,一旦人家闹起来,找上门,如何交待?别说他爹了,就是宗师道知道了,也是不得了的。“姐姐救我,你能写下那首词来,想必是认识那作者的,你给我引见引见,或者帮我说说好话,让他把这词让给我吧。”陈禹眼珠子转了转,明白这出路就落在姐姐身上了,立刻哀求起来。表情说变就变,一个高高壮壮的小伙转眼间就梨花带雨般的哭哭戚戚,虽然一滴泪也没有掉下来,但抹眼皮抽鼻涕撒泼耍赖一样不落,就差满地打滚了。陈莹初初还不为所动,但陈禹演技精湛,吃透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脾气吃软不吃硬于是扭闹不休,可怜兮兮的把凳子靠过去,趴在陈莹身边嗷嗷叫。姐姐一般都是宠爱弟弟的,尤其是只有一个弟弟的时候,陈莹被闹得心烦,火气悄悄的被磨得冒不起来,没好气的朝陈禹头上敲了了爆粟,哼声道:“我哪里认识作者,这是我听来的。”陈禹一听看有门,大喜过望,把脑袋抬起,装作惨兮兮的样子道:“没关系,你在哪里听来的,我自己去找他。”“这”陈莹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大概想起来什么,火气腾的再起冒起,略略犹豫半分钟,猛然站起身,又一个爆粟敲在陈禹头上。“我想不起来了!”她丢下被她在额头上敲起两个包的陈禹,起身出门,边走边怒道:“我不管了,你自己想办法吧!”出门时把那扇木门带得飞起,又重重的弹回来,打在门框上,发出一声巨响,两个躲在远处回避姐弟大战的丫鬟朝这边探头探脑。陈禹苦着脸,坐在空荡荡的屋里,摸着吃痛的头,望着陈莹离去的背影,欲哭无泪:“姐,你不说,我上哪儿找人去啊?”半个多月的时间,眨眼般的过去,这段时间里,长孙弘如一个瑞福祥义务的小工,天天跑过去,日日守在浆池边,认真得比冉大器这个掌柜的都还仔细。冉大器的态度,也随着浆池里的变化而变化。他本是不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可以真可以弄出前所未有的崭新纸张来的。“吹牛的,这小子瞎吹的。”有时他也站在浆池边上,看着里面被大火蒸煮的木片冷笑:“用木头造纸,闻所未闻,到时候看这小子怎么收场。”工人们这时候也会附和着笑几声,他们都是在这里做了一辈子工的老匠人,对长孙弘的新技术当然没有听说过,也没见识过,不过既然收了长孙弘的一点小钱,帮他照应着火候是应该的,也仅此而已。态度是在大概七天之后有了转变。最开始是一个负责给这个池子加柴看火的工人突然发现,池子里面的木片在经过长时间的蒸煮后,熔入了满池白色液体中,跟那些同样融化了的石头混在一起,变成一池白色的黏黏的液体。这跟竹子树皮用草木灰加石灰煮了两个月后的样子很像。他慌忙的把其他人叫了过来,连同掌柜冉大器,众人围观,惊讶万分。“这就是纸浆啊。”一个老匠人用长铁棍搅拌了一下,带出一些粘在上面的液体,仔细看了看:“上等纸浆。”冉大器没有说话,是因为震惊的缘故。他做了一辈子纸,一看就当然知道,老匠人说得没错,这是极为优秀的纸浆,又白又黏,晒出来加工后,必然是卖相极好的纸张。自己的作坊里面,一次几个浆池能出一池这等水准的浆就算好的了。长孙弘却一次性的用一个池子就做出来了。还只花了七天。他扭头就走,把工坊的门牢牢的关上,吩咐匠人们道:“这里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否则我割了谁的舌头!”捡到宝了!捡到宝了!捡到宝了!他很想朝天上大喊三声,却又不敢,唯恐被旁人听到,传入对手们的耳朵里,那就不妙了。技术是不外传的,这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谁也不能说。于是当天下午长孙弘散学后过来的时候,受到了非常隆重的接待。茶泡好,饭备好,连在烈焰熊熊的浆池边待久后洗脸的凉水都备好了,就差美女丫鬟伺候。长孙弘自然知道怎么回事,笑笑的享受着,也不说客气话。第十二天上头,浆池起锅了。白色的木浆从温度高达一百度以上的池子里捞出来,滚烫的倒入一口口陶制的盆子里冷却,白泱泱的看着就舒服,瑞福祥的工人像过节一样喜形于色,这池纸浆成色极好,做出来的纸绝对可以卖个好价钱,品相一定比状元笺还好,成本还低,出产又快,绝对的极品。“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毕竟我是外行,除了制浆,其他都不大懂。”长孙弘用凉水粘了布巾擦拭着被高温烘烤得发红的脸,对冉大器说道:“应该能兑现我的承诺,把成本降下来。”冉大器乐得几乎合不拢嘴了,他大力的拍着巴掌,拍到发红,让站在一旁的冉璞不由得担心他会不会因此而受伤。“没问题,没问题,后面就交给我了,你放心,你放心,这池浆我一定能做出全合州,不!全潼川路最好的纸来!”一个老匠人走过来,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纸浆,笑吟吟的道:“东家,这纸做出来,可比我们的状元笺好太多,按规矩,应该取个新名字,说出去别人听了,就知道我们瑞福祥有了新货,日后买卖也能红火。”冉大器乐呵呵的把巴掌停下来,大方的伸手向长孙弘道:“这是长孙小哥的功劳,要取名字,就应该由他来。”满作坊的人都围过来,鼓掌欢呼。一双双热切的目光中,长孙弘显然有些准备不足,他摸着脑袋的思量了一下,抬起头来,笑着说:“这纸如果比状元笺还好,那就要取个更响亮的名字,方显出类拔萃,不如就叫赛文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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