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艺术成熟度上和完整性来说,这一部《孤儿救祖记》可以说是如今华夏电影以来之首屈一指。”
包国维一上来,就给《孤儿救祖记》这部作品下了一个定论。
“从前咱们的早期电影,总是无法摆脱对于西方电影的一味模仿,所创作出来的作品往往都是不伦不类。”
听到这话之后,黎明伟也点点头说道:“秉文说得这话倒是十分有道理,咱们从前总是对着西方的作品,依葫芦画瓢,少有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甚至于更趋近于京剧的表演形式,反倒是不像是一部电影,或者是话剧了。”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洪深脸上的表情缓和了很多,但他还是说道。“我华夏如今各方面都落后于西方,只能做一个好学的学生,所以这与你之前所说的有什么关系?”
“先生稍安勿躁。”
包国维觉得这个洪深是个急性子,好在自己挖了一个坑,倒也不怕对方没有耐性。
“所以,于我看来《孤儿救祖记》的火爆和地位,是理所当然的。
我没有看过电影,但从话剧中便可以看出,创作者力求形象和情景的生活化和真实性,连台词都带上了江南地区常有的俚语和方言,这个乃是突破性的。
特别是他实现了文化的融合,利用西方电影的技术和手法,再展现出华夏文化的元素和特点,展现出属于咱们华夏人自己的人情剧。”
听到这番话之后,洪深脸上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他点点头说道。
“分析的偏僻入理,可惜你太过于固执。”
包国维撇撇嘴,这老小子还真是油盐不进啊!
“现在要回到我先前所论述的问题,艺术作品之中所呈现出的教育意义是需要刻意为之的吗?一味的追求所谓的意义,而后抛弃观众最为基础的感受,是值得的吗?”
黎明伟也觉得有些奇怪了。
“秉文,你前面可是将这电影分析的头头是道,不正是证明一部电影教育意义的重要性吗?”
他倒不是想要反驳包国维,只是现在更像是一个学生一般提问,想要从中了解到更多对于拍摄电影有所裨益的知识。
包国维摇摇头,抛出一句疑问。
“若非是感同身受,岂能够产生共鸣?我相信郑正秋先生创作这部作品的时候,是经过长时间的调查研究的。
儿媳妇余蔚在底层生活的困苦挣扎,一些底层百姓的淳朴,一些底层百姓的阴险狡诈,能够呈现出这些真实感,并非是坐在办公室里面纸上谈兵能够做到的。
敢问先生,这些都是刻意为之吗?”
“这......”洪深陷入了沉思之中。
“还有,剧中颂扬了教育对于普通百姓的重要意义,既有亲情的抒发,也有关于良知的表达。
故事呈现了这一切,都是咱们身边可能发生的事情,而不是刻意为之,以课堂的形式让读者知道教育的意义。
若是台词中包含着大段大段的说教,恐怕观众也并不会买账吧?”
包国维越说越快,嘴巴犹如连珠炮一般,个个咬字清晰。
洪深感觉自己有些招架不住了,都说不出话,心里面当即后悔了,早知道这个包国维能说会道,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创作者,只需要好好的将故事写好就行了,其他的交给读者和评论家,不必画蛇添足。”
听到这句话,黎明伟坐不住了,他当即取下自己的胸口别着的钢笔,随手捡起一张废纸,便将这些理论都记了下来。
仿佛是武侠小说里面偷学武林秘籍的侠客一般。
“随心所欲,还是太过于乱来了,一味追求故事,难道不会落于俗套,成为街边说书人的市井小说?”
洪深显然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包国维的理论,毕竟让一个人改变他的固有认知,实在是有些困难。
不过这会儿,他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怒气冲冲,反倒觉得包国维的确是言之有物。
“四大名著,也曾经出自市井小说,也曾经是末流的通俗之物。”
这句话一出,洪深当即感觉自己如遭雷击,整个脑袋都一片空白。
自从白话文运动发展以来,《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这几本名著就得到了学术界的认可,产生了稳固的地位。
胡适曾经还提出这样的观点。
“吾国第一流小说,古唯《水浒》《西游》《儒林外史》《红楼梦》四部……”
足以说明,当时四大名著已经在文化界有着崇高的地位。
洪深还想要辩驳一二。
“四大名著不同,他们乃是古时......”
可他说到一半,便也觉得自己的言论有些不妥了。
没等对方说完,包国维便继续说道:“不说一百年前,近些年还有说书人,在街头还能够听到有人说水浒西游,这世间的文学作品,从来都是从俗到雅的。”
针对于这种论调,后世已经讨论过很多了,包国维只要拿到现有的论据,便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相差将近百年的见识,即便是洪深这样的人物,也无话可说。
包国维乘胜追击,发出最后一问说道。
“况且,我还要问一问先生,作为一个创作者就一定比读者要高级吗?就一定比读者懂得更多正确道理吗?
若非如此,你如何能够保证,所创作出来的作品,并非是误人子弟?”
“我......这......”
洪深犹如受到了最后的暴击一般,整个人的肩膀都有些垮了下去。
这一回,他是真的被问倒了。
是啊,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创作者凭什么好为人师,他一定就比读者要更加先进吗?
他能够确保自己所阐述出的观点,教育出的理念是正确的吗?
如若不然,岂非是误人子弟?
当教育的意义都消失了,所谓的严肃文学和矫揉做作有什么区别?
可他还是不甘心,洪深抬起头,发出最后一问说道。
“秉文,既然你说了这么多,那你说,到底该如何创作?还是说,你有更好的方法?”
包国维则是很自然地回答说道。
“不追求所谓意义,不好为人师,不想着流芳百世。”
“唯一要做的,仅仅是为读者写好故事,说出读者心中所想,抒发读者胸中郁气,在此基础上,呈现出当今时代之风貌,留予后人评说。”
“好好好!”
洪深手都有一些颤抖了,与包国维的这一来二去的交锋,甚至让他感觉自己真的上了战场一般。
他脸上露出苦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指着包国维笑骂说道。
“包秉文,能够在戏剧理论上面成功说服我的,你还是第一个。”
“不敢当。”
见好就收,包国维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当即拱拱手,给予对方应有的尊重。
“诶呀!”
黎明伟刚刚是和事老的模样,这会儿看到包国维赢了,当即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用拳头重重地在空中挥舞了一下。
没有想到,这一幕也被洪深看到了,只能十分尴尬地缩缩脑袋,当做无事发生。
洪深自然也没有计较,他只是有些疑惑,好奇地询问道。
“秉文你与我长篇大论,讲了这么许多,该不会只是为了说服我吧?”
包国维还正在等对方问呢,当即说出了一个词语。
“救赎。”
“救赎?”
“对。”包国维看向了舞台上,还没有收拾完的场景,上面还写着这部话剧的标题,继续说道。“传统与现代的交织,和宣传社会改良,在我看来,这一切种种都是一种救赎,无论是出于个人的救赎,还是出于社会的救赎。”
“而这,是我接下来,想要创作出话剧的主题。”
“凭借着这一股子意气?”洪深如今也有些迷糊了,心里头还有些不确定。
“我想先生应该还不是很服气吧?仅仅是通过理论的话,也仅仅是纸上谈兵,既然是研究的故事,那不写出一个怎么能说明问题呢?”
洪深眯起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要以今天我们讨论的问题为主题,然后结合你所说的救赎,写出一部话剧剧本?”
“怎么了?先生好像不太相信?”包国维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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