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此时。
奉天殿外,有脚步声响起。
声音在这深夜总是瞩目,詹徽和傅友文望过去,就发现是太子朱标来了。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孩子。
细细看去,是皇孙朱允炆。
“太子殿下,允炆殿下。”詹徽和傅友文齐齐行礼。
朱标“嗯”了一声,随后抱有歉意道:“两位,深夜打扰将你们请来,抱歉了,不过犬子有解决蓉城危机办法。”
“情况紧急,只能是深夜叨扰。”
虽然朱标不知道朱雄英的办法是什么,管不管用,但在外人面前,总归还是要给自己儿子说好话的。
内部不能乱。
詹徽行礼道:“太子殿下,能第一时间听到蓉城危机解决之法,此乃我等荣幸,怎会因此怪罪太孙殿下。”
“您说是吧,傅侍郎。”
傅友文微微一愣。
而后猛的反应过来,这老狐狸,急中生智真快。
“没错,此乃我等荣幸。”
傅友文附和。
官场之上,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在一件事上自己的主意不重要,重要的是领头人怎么想的,若不是太离谱,都可以附和。
朱标笑了一声,接着道:“雄英呢,两位可看到他了?”
詹徽和傅友文接连摇头。
朱标吐出口气:“那就麻烦两位多等一会,允炆,去叫人来给两位先生沏茶,咱们边喝边等雄英到来。”
朱允炆应允,快速走出。
一刻钟后。
詹徽和傅友文都喝上茶了,和朱标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都不是什么重要问题,他们的心神,都在朱雄英的方法上呢。
朱标心里无奈。
这大儿子咋回事?说好聚人结果自己人不见了。
再仔细想想,大儿子的方法靠谱吗?
连待人处事都不靠谱,方法真靠谱?
朱标起了怀疑。
“父亲!两位大人!”
这时,几人盼的望眼欲穿的朱雄英,终于快速走来。
在他身旁还跟着一个人,他的四叔朱棣。
“我让人也去请四叔了,刚在外面等到他来,就和他一起过来了。”
“你们,没等太久吧?”
朱雄英问道。
詹徽和傅友文相互对视一眼,眼神交错后,确定某种想法,谁也不敢开口说这话。
朱标随口道:“还好吧。”
想了想,继续道:“雄英呐,怎么把你四叔也给请来了,他对朝廷的事情,不太了解吧?”
朱棣两年前受封去了北平,当了他的王爷,两年都没踏足应天府了。
这次来还是因为朱雄英死去消息,他来了后还没离开。
“大哥,话不能这么说。”
朱棣笑了一声:“我离开应天府太久,的确不懂朝廷运作,但就这没粮,我那北平可是没少经历啊。”
“毕竟北平那地方,又是边境又是不好种粮食,特别是冬天,又冷又潮,我在那最愁的不是怎么打蒙古人,而是怎么搞粮食。”
“大侄子把我喊来,是有这一层考虑吧?”
朱棣看向朱雄英。
朱雄英笑着点头:“不错,四叔,您老对弄粮这块有经验,所以我等会说出的办法,妥不妥当,您老的意见很重要。”
话音落下。
朱标,詹徽和傅友文三人面色微变。
朱棣搞粮食专业户这事情,他们都没想到,中午蓉城之变,群臣讨论也没找朱棣来。
而雄英却想到了.…
下意识的,朱标三人都认为朱雄英有些靠谱,对接下来他要说的办法,也开始期待起来。
“咳咳。”
朱标咳嗽一声:“既然人都到了,雄英,你说说你的办法吧。”
“好!”朱雄英不卑不亢,领着一行人入堂。
待众人坐定后,如山的气势便陡然压过来。
朱允炆坐在最后面,他平常威武的很,可这突然见到这些老一辈大官,要么是身居高位如傅友文詹徽,要么是震蒙古许久、自带杀气的朱棣,要么是平时就怕的父亲。
他还是有些怯场了,小心翼翼站了起来,跑去找個角落安静的坐着。
朱标看在眼里。
他不动声色的盯着朱雄英,见他表情平淡,不卑不亢,丝毫没有怯场的样子。
朱标点点头,心中满意极了。
别的不说,就说这股不怯生的劲头,难得!
平常这大儿子和他有时候,是胡吹海吹,甚至大谈治国之道,每一件事都说的头头是道有模有样。
可那只是父子私下交谈,也没外人,朱雄英当然随意自然。
但在大场面上,朱雄英会怎么应对,朱标一直心中存疑。
朱标深知,想要做一个好的领导者,单单有智慧是不行的!
除了才学,智慧,手腕之外,还要有胆量,有气质!
现在这厅堂内,可是聚集了大明中枢最有权力的两个官吏,以及最有杀伐气的王爷。
普通皇子皇孙,好比朱允炆,这个场合不心怯已是难得,朱雄英不但不怯,而且说话不卑不亢,掷地有声,更难得。
这才是,大明未来君王的料!
“诸位,我也不谦虚了。”
“蓉城之困,我不多说,想必诸位也了然于胸。”
“我给的解决方案很简单,朝廷出面,抬高粮价!”
言毕,鸦雀无声。
众人面色怪异。
傅友文和詹徽古怪的看着朱标,表情变幻莫测。
就连朱棣都犯起嘀咕,大侄子这确定不是来捣乱?
噗….
角落里的朱允炆,担心半天老大会说出什么惊人言论,却没想到是这逆天言论。
心里都乐坏了。
奉天殿一度出现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詹徽便笑着道:“呵呵,太孙殿下的意思是,朝廷送粮过去是吗?”
“是啊,送粮也行,不过要分批送,一点点送,只要扛到秋收,就能解决蓉城之困,太孙殿下这个提议也倒是可行。”
作为太子朱标嫡系,詹徽当然要维护朱雄英,这是不动声色的在提醒朱雄英,同时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朱雄英,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他已经将解决方案,话里话外都透露给朱雄英了,这样做虽然会死一些百姓,但无疑是最稳妥的。
殿下,顺着本官的话朝下说,快啊!
不要让太子殿下,对您失望!
詹徽双手握着拳,心跳到极致。
朱雄英看着詹徽,淡淡笑道:“詹大人,我说的,是朝廷抬高蓉城府的粮价!”
詹徽面皮抽了抽,脸上笑容也开始僵硬起来,不过很快强镇定住心神。
“是啊,蓉城府缺粮,粮价一定会上涨,这没错,太孙殿下理解的很对。”
顿了顿,
他继续道:“现如今朝廷还有二十万石粮食,不能像上次一样,一次性调拨十五万石过去。”
“要分批调,第一次调过去五万石,五万石粮食,就算煮了稀粥,只要让百姓看到希望,再加上蓉城附近城池,总计也有二十万石余粮,如法炮制此方法,就能有很大一部分度过此次危机。”
“虽然会有一部分百姓饿死,但朝廷能做的只能如此了,哎….”
詹徽在提醒朱雄英,甚至都恨不得将自己的应对之策和盘托出告诉朱雄英。
朱标闭目沉思,抬眸看着詹徽,道:“詹大人就不要打扰雄英说话了,说好的来听雄英讲方法,我们听着就好。”
詹徽不敢多言,只能给朱雄英微微使了眼色。
朱雄英看到了,但….视若无睹。
他站起来,让一名太监抬了长桌过来,示意众人围过来。
朱雄英不慌不忙,站在长桌的最前方,他手中拿着三个杯子,然后摆放身前的长桌上。
众人不动声色围在一旁,虽然心里万般古怪,但谁也没去打扰朱雄英。
朱雄英先拿出一个杯子,对众人道:“各位大人请看,假若这代表朝廷余粮。”
然后又分别指着另外两个杯子,开口道:“这一个我们暂定是寿州府粮食散户,另外一个则是寿州府粮食大户。”
朱雄英拿出朱砂大笔,在三个杯子外画一个大圈。
“这个大圈,我们叫它经济市场。”
朱标错愕,好奇的道:“经济市场?”
朱雄英点头,并没有多过解释,他指着蓉城府粮食散户和寿州府粮食大户,道:“这两个,我们叫它经济杠杆。”
“而朝廷的余粮,是经济杠杆的支点。”
涉及到后世的经济学,朱标和一众官吏都听的似懂非懂。
朱雄英看在眼里,懂他们的感受,当时他听师尊说也是一脸懵圈,但经过师尊解释,也慢慢明白了过来。
朱雄英相信,自己都能理解,那么这群集结大明最有智慧的人,肯定比自己能更快参透。
朱雄英继续道:“现在蓉城府大户不肯放粮,散户偷摸在高价贩卖,情况就是这个情况。”
“假如我们的经济支点,也就是朝廷的太仓粮,如果我们偏向粮食散户,会导致什么结果?”
朱棣若有所思,道:“大侄子,依我看,如此….蓉城府内所有的粮食都会疯狂抬价?”
朱雄英看了一眼朱棣,心里有些佩服他的智慧。
就这段话,他当时听师尊讲解了六次才听懂。
朱雄英点头道:“不错,商人驱利,一旦散户市场粮食多了起来,而市场需求过旺,那么导致的结果就是整个寿州府粮食疯狂抬价。”
朱雄英没有卖关子,继续道:“一旦经济杠杆偏向寿州府粮食散户,那么那么囤积粮食的大户商贾,势必要朝散户靠拢。”
朱标点头,开始闭目沉思。
朝廷投入二十万石粮食到蓉城府,这批粮食如果价格持续走高,那么散户一定为了利益,也会出面抛粮。
当粮价被抬高到一定程度,那么蓉城府那些大富贾想不放粮都不可能!
这么大一盘利益,他们不可能不吃!
朱标渐渐开始有些明白,眼中散发精光:“雄英,继续说下去。”
朱雄英点头,继续道:“爷爷他曾经说过,商人可恨,商人驱利,商人无德,其实这些,都是朝廷宏观调控的结果。”
“宏观调控?”詹徽蹙眉。
朱雄英解释道:“简单点说,就是咱们大明对商人的态度,既然他们已经是社会底层了,那这些德行、礼仪、和廉耻,相对于钱财来说,都不值一提,所以这次蓉城危机,也是商贾无声在反抗朝廷罢了。”
朱标眯着眼:“有胆!”
世人以及后人都说朱标仁慈,可那只是对比朱元璋而言。
真正的朱标,洪武开国四大案,胡淮庸案,李善长案,空印案。
四大案有三个,是他一手督办。
死在他命令下的人,不在少数。
最后一案是蓝玉那波人,而那是因为他死了,若是朱标没死,也就没有这起案子。
朱雄英笑道:“父亲,这无可厚非,孩儿认为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遇到问题,首先要想的该是什么击败他们!”
朱标投以赞许目光:“说的好!你继续说!”
朱雄英笑了笑,继续道:“大发国难财的,可不止蓉城那些粮食散户,真正的大富贾们,手里粮食一定多到令人发指,即便朝廷去借粮,甚至买粮,他们不敢给,也不会卖!”
“这是为什么?因为借给或者卖给朝廷了,就算按照九出十三归的利息来算,他们还是亏。”
“可如果蓉城百姓饿到一定程度了,他们在高价抛粮,这赚的可就不是朝廷这点微薄利息可以相提并论的。”
“可是现在,我将朝廷粮食加到经济市场,价格方面我给他做高,甚至做到天价上去!那么这些大户会怎么办?”
傅友文是户部侍郎,他自然清楚,忙着回道:“朝廷都主动‘发国难财’了,他们一定会跟着下水抛粮!”
詹徽蹙眉道:“如果这样,蓉城粮食倒是不缺了,可如此天价,岂不是让百姓死?他们怎么负担的起?”
朱雄英道:“詹大人问的好,那詹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当粮食多到一定程度,甚至开始冗余之后,会怎么样?”
嘶!
詹徽面色有些僵硬,倒吸凉气道:“会….开始降价!”
朱雄英摊摊手:“对,会降价,即便还高于寻常市场的粮价,不过那个时候百姓应该也能接受了。”
“再不济,等粮食大户压价的时候,朝廷花钱都将粮食买了,再二次贩卖或者无偿赠送给灾民,这些都可以的。”
“这就是我的办法,全看你们怎么权衡。”
朱雄英的道理,不….或者说朱长夜的道理很简单。
蓉城其实不缺粮。
粮食都握在大豪绅士族手里,他们都在待价而沽,不愿意拿出来罢了。
可一旦贩卖粮食,有大笔利益可赚。
谁会傻傻的把粮食囤积在手里。
说白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粮食涨价,涨到抛物线最高点,再开始使劲搜刮百姓利益。
一旦市场经济达到这个最高峰。
所有人就会把粮食,全拿出来贩卖。
这个时候,蓉城市场的粮食会陡然多起来。
随之而来的,就是粮食价格开始攀比压价售卖。
静!
一片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惊恐的看着朱雄英。
这种建议,虽然冒险,但无疑伟大到极点的!
这皇长孙,这思维真的逆天了!
朱雄英倒也无惧诸位目光,甚至还端着茶咕隆咕隆的喝着。
“不过我还要提醒下,这有些冒险,前期朝廷抬高粮价,怕会让蓉城百姓谩骂朝廷或者是爷爷,这有风险,余下的事莪认为诸位大人更懂,还是你们自己权衡吧。”
朱标瞥了朱雄英一眼,这事儿.…确实有风险!
确实,朝廷要真这么做了,短期内蓉城百姓,一定会骂父皇朱元璋缺德到祖坟冒烟。
可朱标认为,父皇他不会在乎的,他呀,只要百姓能活,都不在乎!
朱标还在沉思的时候,詹徽已经激动的快要溢于言表了。
他抬眸直勾勾盯着朱雄英,眼中冒着精光,激动的道:“好!太孙殿下,您此策若成,将会拯救万民于水火!”
“我替蓉城苍生,先感谢太孙殿下此大恩!”
詹徽都这么做了,傅友文也紧随其后,弯腰行礼:“我也替蓉城百姓,感谢太孙殿下不吝赐教,蓉城此危若过,太孙当列为史册,名传千秋!”
这两人都表态吹马屁了,朱棣还在坐着,都感觉屁股扎的很。
他吧,去北平当王两年了,平常都是人奉承他,也没他奉承别人啊。
也就老爹老大值得他如此行礼,可那是从小养成的尊重和习惯。
让他现在对大侄子这么做,这….
朱棣着实下不来身份。
想了想,最终是站起来。
话也不说,向朱雄英拱拱手,算是表态了。
而这一刻,
角落里的朱允炆都惊呆了。
什么情况?
这方法真的有用吗?
都还没用呢,两位大人外加一位杀伐决绝的叔叔,就先道谢老大了?
朱允炆整个人都懵了。
最后,朱标笑着站起来表态。
“雄英,你这方法不错,有风险,但收益也是极大。”
“风险与收益成正比,值得赌!明日我便和父皇商讨此事!”
朱雄英喜形于色:“多谢父亲!”
夜太深了,明日还要上早朝,詹徽和傅友文也不敢在奉天殿这多待,这件事确定下来后,便是告辞。
朱雄英跑了出去,拉住詹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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