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阿娇一路走来,偶尔也有笑容,但都是苦笑,很少像今天笑得这么开心,这么发自肺腑,加之那行为动作,更是妩媚,更是青春,即便是漂泊浪迹,即便是灰头土脸,依然可爱,紫桥的心里便有难以名状的喜悦。忽又忆起小时候汝卿牵着自己的小手,正芳牵着阿娇的小手,漫步在潜龙江边。众人一边看山观水,一边听汝卿抑扬顿挫地诵读这首桂枝香,听他讲解其中的含义。诵者,指点江山,手舞足蹈,听者,洗耳恭听,如痴如醉。又想起阿娇的嘘寒问暖,不离不弃,感到阿娇的爱就像当年妈妈的爱,心里便有烈烈的感激。又听阿娇说张丽华、陈后主,心里便升腾起了隐隐的爱意。紫桥牵着阿娇的手,把嘴一噘,想笑,那泪珠却滚落下来:“我萎靡颓废,你却大气磅礴我无限忧伤,你却怡然爽朗我看到的是阴霾雾霭,你看到的却是彩云朝霞我听到的是狂风骤雨、浊浪滔天,你听到的却是雨打芭蕉、烟波浩渺我把这些感受深埋在心底,你却把这些心情表露在脸上。你的这些举止、表情、言语,温暖了我的心,中和了我的忧伤和痛苦,让我有信心活在这个世上。”阿娇埋头抚弄衣襟,默不出声。半晌,紫桥想起每当妈妈赌气不说话时,爸爸一句“我爱你”,妈妈立即眉开眼笑,那话也就似流水滔滔了,阿娇现在生气了,若我说这句话,阿娇一定像个喜鹊似的,便轻声道:“阿娇妹妹,我爱你。”阿娇立即红了脸,朝紫桥胸口捶了一拳,嚷道:“那是大人们才说的。你好不害臊。”然后一溜烟儿跑下山坡去了。
兄妹二人来到了澄江市区,因即将返家,也就不考虑今后的生活费了。二人找了一家稍稍上档次的餐馆,点了一份红烧肉,一份回锅肉,然后三刨两咽,很快吃了个精光,连盘子里余下的油水,都被紫桥舔干净了。付了账单,只剩下一点点钱了,两人也不着急,准备偷爬火车回到灵溪县,然后再走回家去,有了第一次偷爬,两人已经有了经验了。二人又来到火车站,发现每趟货运列车,看管得非常严格,一发现有人偷爬火车,就被人逮住,然后抓走了。一打听,原来前日有人偷爬火车出了事故,导致一死一伤。二人回家的梦想瞬间被浇灭了,又返回市区,漫无目的地瞎逛。转来转去,又来到了朗诵“登临送目”的那座小山丘了。
二人先是在小山上转悠,已而转过小山,忽见山下有一大块平地,一排排房子高大整齐,几个烟囱高耸入云,冒着黑烟。房前坝子上堆满了许多手扶拖拉机、农用车、微型播种机、插秧机。汽车来来往往,穿帆布衣服的人进进出出,屋内不时传出叮叮当当的响声。阿娇、紫桥便走了过来,想一探究竟。远远便看见大门上挂着“澄江市燎原机械厂”的牌子。牌子下站着一人,这人身材高大,个子魁梧,留着平头。脸很长,脖子短,整个头型活像个冬瓜。眼露寒光,脸现凶相。见了紫桥、阿娇,嘻嘻地笑着,不住地招手。流浪了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阿娇、紫桥毫无顾忌,大大方方来到这个人面前。这人便问:“你们叫什么名字?”紫桥答道:“我叫周紫桥,她叫鲁阿娇。”这人又问:“多少岁了?”紫桥不知这人问这些有何用意,便胡乱答道:“我十五,她十四。”这人没有怀疑,却又问:“家住哪里?”紫桥忙摇摇头。这人又问:“读过书没有?识多少字?”紫桥拍了拍胸脯,自豪地说道:“小学肄业,但语文却有初中毕业水平,甚至高中水平。”这人便要阿娇、紫桥各背一段李白的蜀道难,哪知阿娇、紫桥声情并茂,倒背如流。这人笑道:“跟我来。”这人便把他们带到一幢楼的一楼。打开门,这间屋很大,足有四五十平方米。隔了一间卧室,一个厨房,一间厕所,一间办公室。办公室内摆着一张陈旧的办公桌,一把木凳。办公桌上放着铅字油印机。纸墨甩得到处都是。这人先考了阿娇、紫桥读报,然后考了写字,阿娇、紫桥都未被难住。这人便给他们煮了面条吃了。
下午便教阿娇、紫桥如何铅印。当夜,阿娇、紫桥把油印机和桌子移到墙边,打地铺睡了。第二天,这人继续教他们如何油印文件。到了天黑,阿娇、紫桥就对油印之法了如指掌了。这人便严肃地说道:“你们帮我油印,我给你们发工资,行吗?”“行。”二人异口同声。这人又说:“工资每人每月五元,扣去你们吃我的、住我的费用,每人每月发三元。你们每天的工作:随时看看窗台上有没有需要油印的东西,若有,你们赶紧油印好,然后重新放回窗台,没有,你们就玩。但有两条:一是不能在屋内大声喧哗,除了我,任何人不得进屋,不准睡我的床,不准翻我的东西二是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不得外出。若违反了,你们就白做了,还要受皮肉之苦。”紫桥应了,阿娇沉默不语。第二天,这人一早去买了些菜,往厨房里一甩,对阿娇、紫桥说道:“这是你们三天的生活。不要有了一顿冲,没有了敲米桶啊!你们别管我。”说罢“啪”的一声关上门,不知去向。
却说这人就是燎原机械厂的工人,本是当地地头蛇,名叫李良龙。仗着自己识得几个字,干起活来拈轻怕重,工钱又想最高。仗着自己力气大,蛮横不依理,动辄发火,脾气暴躁,动辄打人。一下班,就游湖浪荡去了,有时甚至上班时间就溜了,心情好的时候给旁边的人说一声儿,心情不好的时候,目空一切地走了。俗话说人以类聚,他结交了一帮个个辛辣火暴的朋友,常常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就是闹事儿,口头禅是:反正我已经离婚了,破罐破摔,谁整我一下,我整死你一家。众人敢怒而不敢言,当然也就很看不起他。经常给厂里的头儿提一些不着边际的要求,若是未达到目的,他就邀约他的那帮朋友,故意喝得醉醺醺的,接下来见厂就砸,见人就打,时常闹得整个工厂乌烟瘴气。俗话说:“吃柿子照软的捏”“鬼都怕恶人”。工友们见他悄悄溜走。前任厂长为了讨好他,与他称兄道弟起来。现任厂长也像躲瘟神似的躲着他,给他安排了一个油印文件的工作,单独一个屋子,才得以相安无事。自从紫桥、阿娇来了以后,他连班也不上,成天吃喝玩乐去了。见李良龙一夜未归,第二天夜里紫桥便要到他的卧室去睡。阿娇道:“你胆子也够大,你看他那个样子,还不把你揍扁了。”紫桥道:“怕他个屁,他高大,我们矮小,他有他的长处,我们有我们的优势,这叫做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些天,我们住桥洞,睡街头,好久没有暖和暖和、舒服舒服了。这春夏之交,天气燥热,好久没有洗澡,身上臭熏熏的,明天还要去洗澡,违反他的第二条。”说罢,拉着阿娇睡去了。
半夜,紫桥醒了,觉得衣服硬邦邦的,怪不舒服。又想,衣服硬邦邦的倒没什么,忍一忍也就罢了,但内裤早已破了几个大洞,若是明日洗澡,被阿娇看到了多不好意思。紫桥忙翻身起床,悄悄地搜寻起李良龙的内衣内裤来。找了好一阵,紫桥找到了两条内裤,一个红色且带有缩紧的,紫桥准备给阿娇留着,一个白色的,非常宽大,又无伸缩。紫桥便溜进厕所,将此内裤换上。
第二天中午,工人们下班陆续回家了,厂里寂静了起来。阳光炙烤着大地。紫桥便约阿娇出来,只见工厂旁边,一条小溪流到澄江去了。小溪上边,绿树掩映,流水潺潺。不时有小潭,绿幽幽的,叫人好不眼馋。小溪下边,工厂排的废水直接流入河中,垃圾遍地,臭气熏天。紫桥牵着阿娇,说笑着来到小溪上边。靠近小溪,犹如游鱼看到河水,紫桥忙脱衣服。哪知昨夜换上的内裤太过宽松,脱外裤的时候,那内裤紧跟着滑落下来。全身一丝不挂的紫桥慌忙扑通一声跃入潭中,一圈圈水花便向四处荡漾开来。阿娇羞得满脸通红,慌忙双手捂眼,把头转到一边,嗔怒道:“流氓。”紫桥道:“阿娇妹妹,你也要洗洗,我们俩都臭烘烘的,若不洗,那家伙不说我们也不好意思出门。”阿娇道:“我去大石头后的那个小潭中洗洗。不许偷看,看了是小狗。”阿娇一阵小跑,然后脱去衣服,迅速地走入潭中,一边轻轻地擦洗身上的污垢,一边享受流水轻轻移动带来的惬意。一会儿看看蓝天白云,一会儿看看绿树芳草,一会儿看看游鱼细石。一会儿吸吸气,一会儿拍拍水,一会儿遛遛石。似乎天空开阔起来,心情也就开朗起来,一张脸笑得比春天的花朵还灿烂。紫桥道:“怎么不游泳,难道还给老师了?”阿娇便扑通扑通地游了起来,水花四处乱溅。那姿势,那神情,活像一条美人鱼。阿娇坐在水中,只露脖颈,嘴傍水面,一边耍起水来,一边叫道:“桥老爷,你可以过来了。”紫桥把衣服洗完晾在旁边的石头上,又去树林中找来一根藤蔓捆住身上的内裤,走了过来,捡起一块石头,使劲一掷,只听咚的一声,水花溅了阿娇一脸。阿娇则双手向紫桥击水,两人说笑了一回。紫桥便捡起阿娇的衣服,说道:“你从头到脚洗干净后,在水里好好养着,我去把你的衣服洗干净了晾干后拿来。”衣服很快晾干了,阿娇穿上,随紫桥回到了李良龙处。
晚上,李良龙回来了,看到他的卧室有异样,又看到阿娇、紫桥衣服干净了,便问:“你们睡我床上了?你们下水洗澡了?”紫桥答道:“是的。”李良龙勃然大怒道:“你两个小狗日的,违反了老子的第一条。真是狗胆包天。”紫桥把阿娇揽到身后,大声回敬道:“你一个老狗日的,我们不去洗洗,不好意思出去。我们洗澡了,还违反了你的第二条。”李良龙青筋暴跳,举起拳头说道:“老子整死你两个,赚一个。”紫桥冲进厨房,一手拿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一手举着一个萝卜,吼道:“老子流浪街头,早就想死,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说着便把萝卜朝良龙的脸上掷去,又挥舞着刀朝良龙靠去。不是李良龙打不过周紫桥,而是假怕死的遇上真不要命的,李良龙怕事情闹大,只得软下来,劝道:“算了,我一个大人,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我这里也不是牢房,你们少出去就是了。”紫桥见好就收,说道:“叔叔,我们说话也太过火了,我向您表示歉意,请您不要往心里去。要不是您这两天的收留,我们不仅吃没吃的,住没住的,连与您吵架的力气也没有了。”说罢,鞠了一躬。李良龙扑哧一声笑了,阿娇也笑了,紫桥也笑了。
常言道:“不打不相识”“人与人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疙瘩”。这时的良龙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说他的衣服阿娇、紫桥换洗时可以随便穿,又叫阿娇、紫桥到他卧室里去睡觉,而阿娇、紫桥坚决不去,三个人你推我,我推你,你让我,我让你,好似一家人。最后良龙干脆拿了席子,移开办公桌,三人和衣而睡。紫桥、阿娇又抽空把良龙的一堆脏衣服拿去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又把屋内的地板拖干净,东西摆放好,窗户擦得透亮。良龙见了,更是满心欢喜。机械厂的职工也看到两个孩子在良龙家的窗户上爬上爬下的,很是危险,但想起良龙的为人,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懒得管了。
却说江家自琼瑶回家后便开始寻找紫桥、阿娇,先是澄江市的大街小巷,然后是城郊结合部,后来又到该市所辖区镇,都寻了个遍,不见两孩子踪影。先是全家人寻找,然后托亲朋好友、街坊邻居打探,终无消息。琼瑶日日想着阿娇、紫桥,夜夜梦着紫桥、阿娇,不时叹息、流泪,急得致义就要去广播、登报。这时良龙路过致义家门口,致义远远见了,撒腿便跑。因为慌乱,准备投给报社的寻人启事散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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