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无数道红色的火光刹那间直冲天际。

一知道中了埋伏便有许多明光军将士放起号炮示警通知全军，前军遇袭。

此地面山靠水本是行军大忌之地，脱围不易。众人只得一边拼死力战一边苦苦的支撑着等待援军到来。

一直苦战到中午，忽然就听远处兵马杂沓众人精神为之一振。谁知，来的并不是明光军来接应的右军，却是成律归带领的吐谷浑军主力。各个手持弯刀在兽群的掩护之下，砍瓜切菜一般冲了上来。

明光军每个人的心中，都升起一阵绝望，但是，眼下甚至连感叹的时间都没有面对一把把雪亮的弯刀根本来不及思考。

裴师昭的战马，轻轻碰了碰脚边的尸体似乎还想叫那人起来。裴师昭向四下望去，有人右臂被狼群咬断了便改用并不熟练的左手仍在拼命地砍杀着满眼血红狰狞可怖。也有人杀得力竭，已经站不起来，坐在地下断断续续的大声的吼叫着，嘴角不住流出血来。

裴师昭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抬眼看着山顶上照耀着这片黑色土地的太阳，正是午后，晃得人睁不开眼来。

重峻……你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不知道他现在晋阳看见的太阳，是不是也是这样血红的呢？

有人在远处挥舞着长枪，枪尖上的红缨，仿佛在用鲜血挥毫做画一样。盔甲下面的那一颗颗头颅，似乎永远不曾低下。明光军，已经多年未曾一败，是大晋所有子民的希望，就好像一面旗帜。

裴师昭苦笑，然而今天，他给这面旗帜抹黑了。

这便是战争，残酷而诡诈。要维护的，始终是两个国家的安宁，可是，又有多少人想过，前方这些新坟旧鬼冤魂一起哀哭的场景呢……

寒光一闪，却是一名明光军战士，又被一刀砍倒，弯刀闪耀而过的那一瞬间，那双凝望着天空的眼睛，却再也没有闭上。

裴师昭眼见不好，再这样下去，只怕他带的前锋营就要全军覆没。可若是真跑了，这明光军的威名就要……他忍痛道：“刘振何在，你带人先撤，我来断后！”

然而刘振等人的武功远不及他，此时已经被兽群团团围住了，根本冲不过来。刘振一咬牙，反而奋力往前杀去，“少将军，我断后，你带人先走吧！”

“是啊！”

裴师昭不远处的魏境也急劝道：“少将军，你的武功好，不是因为我们，没人能挡住你，你带人先走，我等断后吧！”

“这……”

裴师昭心中犹豫，他是前军的先锋，没有比他临战而逃，更伤大军士气的事了……

刘振本来性子温和，这一会也实在顾不得了，百忙中拼命连连刺出几枪，大吼道：“少将军，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走吧，别管我们了！”

裴师昭咬一咬牙，只得凭手中解甲之威，在兽群之中，杀出一个微小的缺口来，“跟我走！”

他的战马好像也知道情势危急，发足狂奔。忽然一道劲风破空的声音，他没有太多特别的感觉，只感到后心一下急痛，又像是被人一拳打在胸口上，闷闷的疼，接着渗出一股凉意。裴师昭恍惚一下才明白，他中箭了，不知哪里来的流箭。

夕阳西沉，此时天已经渐渐黑了，激战一日一夜，裴师昭的体力也几乎耗尽，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坠马的瞬间，他瞥眼瞧见一角上有一棵榆树梅，在血海里挣扎怒放，却又不知被谁的马蹄践踏而过。

他有心去拦，却已伸不出手，也说不出话来。

人间四月，本该是晋阳的榆梅花，潋滟成海的日子。此时，却陡然在马蹄声声里残红满地。然而，这花也是坚韧的，于刀光剑影、鼓角争鸣里，依然顽固的开放着。

他这是要死了吧，裴师昭趴在地上，似乎感觉得到，后心流出血来，他快要没有力气了。眼角的余光里，也看得到，吐谷浑大将成律归提着滴血的弯刀狰狞的扑过来，在他的同袍身边呼啸而过。

这人的目标，当然是自己，便有他还剩的亲兵拼死赶上来拦成律归，也许是想救他。然而，却挡不住成律归的弯刀。转眼间，成律归又扑过来杀了两人。有一滴同伴的血，顺着那弯刀的刀刃，迸溅在他的脸上，在他眼前氤氲成一片夺目的红色。

这样的夕阳里，他却忽然想到，榆梅这花，又叫榆叶鸾枝。鸾……想到这个字，他的心内莫名的柔软，似乎又莫名其妙、毫无来源的生发出力气。为了他的承鸾，为了大晋万千子民……他得做一个真正的战士，直到有一日，迎着夕阳站在吐谷浑的城郭上，回望故城，才能留下他最后的背影。

现在，他还没有完成任务，恍惚间好像又看到重峻亲手将震天弓交与他，与他说：“祝将军此去，三箭定天山，长歌入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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