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身上的衣服虽然很旧,却洗得极为干净。
低垂的额头白润细腻,大概是这几日没顾得上收拾,朴素的发髻有些散乱,
几缕青丝垂下,微风一吹便轻飘飘地晃动。
李长庚看了看她身前的一份控诉告示,对事情有个大概的了解。
原来此女的丈夫本是越州郊外盐湖的一名盐工。
前几日正在盐田上劳作,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剑光斩成两截。
原因则是神意门的弟子在空中围捕邪修。
激斗正酣,根本顾不上地面上的普通人。
几道剑芒电光火石般划过豆腐块似的盐田上。
谁都来不及躲避,但多数人只是被稍微波及,或者受了一点轻伤而已。
偏偏就是王氏丈夫倒霉,直接被腰斩。
鲜红的血在洁白的盐田上急剧扩散,形成一朵诡艳的血色之花。
王氏当时正在旁边的工棚里给丈夫准备饭菜,
一般这个时间,她都会来,伺候丈夫吃完饭后再回去照看小孩,
没想到今天刚好看到这血腥的一幕。
她尖叫地奔跑过去,却被其他人拦住。
别人也是好心,场面太过惨烈,她一个妇道人家根本承受不住。
而那些神意门的弟子,以三敌一,自然是大获全胜。
瓜分了物资之后这才注意到下边发生的一切。
但这三人竟然谁都没有下来,反而是从空中扔下十几枚星石后御剑飞走。
星石扔得很准,刚好掉落在王氏丈夫被斩断的尸体中间。
淡蓝色的星石光芒很快就被鲜血淹没,变得一点光亮都没有。
王氏亲眼目睹丈夫惨死,本已伤心欲绝。
而神意门弟子误杀之后冷血的做法更让她无比窒息。
她本是一个北域逃难而来的寡妇,带着个孩子,无依无靠。
可以说是现在的丈夫收留了她们娘俩。
丈夫没什么大本事,但人老实,又有力气。
平日里二人虽然日子过得清贫,倒也算是幸福美满。
如今须臾之间,一切的安稳竟然化为泡影。
她受不了这个结局,哪怕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替她男人讨一个公道。
“让姓贾的下跪道歉吗?”
李长庚揉了揉眉毛,又瞥了一眼王氏。
看得出来,她定是哭过很多次。
脸上的泪痕非常明显,不过湿润的眼睛里有一股决绝。
李长庚打开系统,再次确认了一下任务。
的确是帮助王氏讨回公道。
“也就是说,只要找到那个叫贾毅的修真者,让他下跪认错就可以了?”
不过,想让一个修真者给普通人跪下,这事儿难度极大。
人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实际上并非如此。
这世上很多事并不分男女,只看强弱。
况且从来都是弱者给强者跪下,这女人的要求虽然很合理,却难以实现。
也难怪她会一直以这种方式声讨…
而作为那个贾毅来说,一个凡人死了,也只不过是除魔卫道中的一次小小小小失误而已。
犹如一块美玉上面的瑕疵,根本不值一提。
否则,他恐怕也不会在杀了无辜之人后,还坐在茶楼里心安理得地谈玄论道了。
“师兄,那个就是贾毅,咱已经打听清楚了,
他的修为是筑基中期,神意门外门资质前三的弟子,好像有很多师兄给他撑腰。”
李长庚顺着褚小天示意的方向看去。
案座之上,是一位鼻梁很尖,眉毛中间连在一起的俊俏青年,他手里拿着一块淡紫色的香牌把玩。
这种东西据说可以安神定精。
最开始是一种治疗境界突破前后心神不宁的处方。
后来逐渐形成风尚,青年修士们竟然人手一块日夜拿来消遣。
此地是修真者玄谈之所,通俗地说就是一些同阶修士之间互相打打嘴炮,讲讲自己对天地大道的感悟。
所说的话虽然看起来都玄之又玄,但貌似没什么实际价值。
李长庚进来半天,甚至没听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就是那种每一个字你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念出来就开始怀疑人生的句子。
什么自然啦,道德啦,之啦乎啦者啦也啦之类的…
反正就是一堆华美的辞藻愣是往言谈之中塞。
“我有一个问题!”
半柱香过后,李长庚终于等到机会。
本场的辩题是自然而然到底是善还是恶。
他觉得刚好可以借此机会把贾毅的事引出来让大家评评理。
谁知他话音刚落。
原本还在小声闲谈的年轻修士们瞬间安静下来。
大家都一起看向李长庚。
不过眼神之中满是…怜悯?
就是那种这孩子真可怜的神情。
李长庚被他们看得有些不知所措。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没啥不妥之处啊?
“此人是谁?怎能如此粗鄙?”
“对啊,真是大煞风景…”
“你看看,他那副完全不明就里的样子,真是可笑至极。”
李长庚隐约听到大家在谈论他。
尤其是那个手里拿着香牌的贾毅,更是面露讥讽。
“别人也就罢了,你一个修真界的黄油手还看不起我来了?”
其实众人并非无的放矢。
此地是玄谈之地。
玄者,深也。
什么是深?
往白了说就是所谈之事必须是黑不溜秋,模模糊糊,寻常人根本看不到东西。
在这种场合一言一行都要讲究一个隐字。
就拿李长庚刚才所说的那句,【我有一个问题】来说。
最标准的提法应该是。
“在下愚忱之中,萌生浅惑,如烟柳依依于春水之畔,亟待清风徐来,解此涟漪,敢问诸君,可否援一叶扁舟,渡我至慧海之岸?”
然后众人再一起答曰:可。
这你才能提出一些修行上的问题。
可他李长庚呢?刚上来还没走流程呢就说起了人话。
也难怪满座高道无一不摇头叹息,羞于和他为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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