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水道南,霍城。
冬月初五日,庞统与文聘正一同下棋。
两人都有些不耐冻,好在今日强劲北风停歇,不再是那样可怕的干冷严寒。
前几日时,庞统感觉在屋外眨眨眼,眼皮就有被冻住的黏涩感。
今天气温明显开始回升,两个人围坐在桌案前对弈,文聘显然心事重重,遗憾之色写在脸上。
没有参与这场决战,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遗憾那么简单。
这几天接连失眠,整个人气色很不好。
其实庞统的状态也不怎么好,昨日还出城与杨氏兄弟讨论了北方的决战。
好在英雄所见略同,他与杨氏兄弟都赌对了,区别就是预判胜利的时间不同。
杨氏兄弟对关中兵更有信心,认为几日内就能解决乌桓人;结果就如杨氏兄弟预料的那样,冬月初一日决战大败匈奴并迫降太原兵;次日相持,初三日再进兵,几乎全歼乌桓两万余人。
文聘精神状态差,棋力算力不如庞统,很快落入下风。
就在他准备投子认输的时候,属吏快步而来:“将军,有关中信使,要求更换马匹、增派护骑。”
属吏手里捧着两片竹符,仿佛快板一样一头打孔用彩绶穿过固定。
文聘拿起竹符,见两片夹着的那面贴了白绢,绢上盖着朱红虎牙将军印,这颗银印目前留在蓝田大营。
将竹符递给属吏,文聘就问:“大概何事,如此急促?”
“不知,信使不肯多谈,观其神色,应是好事。”
“嗯,你去点选护骑。”
文聘等这属吏走了,长叹一声:“我等从荆州至此,却无杀胡之寸功。返回乡土,亲友询问,有何颜面叙说此事?今后年老病榻之上,又该是何等的悔恨!”
庞统见棋局也没继续的必要,就主动拨开彼此的棋子,神色自若:“将军只见黑镇北威风无匹,在我看来,他如今比之官渡胜利后的曹操,还要窘迫。”
庞统见文聘思索模样,就说:“如今我就顾虑一件事情。”
“士元公可是担忧老主公忌惮黑镇北?”
“正是。”
庞统将棋盒盖好,眉毛不展:“之前黑镇北与主公有五万金采购之约定,关中所要以粮食、布帛、工具为主。今番又大胜,三部王庭所获金银,又何止十万?我所顾虑的就在这里。”
文聘也收好自己棋盒,看着庞统沉眉模样,感觉一向豁达风趣的庞统也这样为难,说明荆州方面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还是那种难以阻止的坏事。
见文聘眼巴巴模样,庞统收敛情绪,露出笑容:“敢问将军,以如今黑镇北之威势,曹操岂敢再犯我荆州?”
“断然不会。”
“既然曹操不敢来,南阳又有刘玄德,不论曹操还是孙权兴兵来犯,刘玄德皆可出兵拒敌。那我荆州又何必供养关中?岂不见当年韩馥、袁绍之事?袁绍威名深重,韩馥兵多粮广。若无韩馥冀州之米粟,袁绍如何能供养所聚之兵马?”
“这如同养虎为患,荆州必有许多人仇视关中,将黑镇北等同于曹操。”
见文聘想要反驳,庞统抬手阻止:“我知道将军想要说什么,我也赞同将军的观点。可刘镇南与黄祖之流,即便不相信,也会助长这类流言,就此断盟,以绝主公之外援。”
文聘神色冷峻起来:“士元公,如何才能警醒主公?”
他们在前线附近,知道这仗胜利的有多困难,可荆州方面不会这么想。
生怕黑熊再带着三千人入荆州,也把荆州搅的天翻地覆。
特别是诛灭王允三族,太原、河东大姓、豪强举兵复仇,这跟当年曹操杀边让一样。
正是因为战事艰难,文聘才想加入进去,打逆风仗,再打赢,这才是文聘眼中大丈夫的浪漫。
错过了这次本就遗憾,听庞统这意思,未来很难再有类似的机会。
文聘渐渐皱起眉毛,权力这种东西,对老人来说很重要。
大到杀人活人,小到钱粮资产的分配,都是权。
无关乎吃喝用度,而是手握大权、资源或分配权,无数人会来围着你转,说好听的话,让你每一天的生活都无比的充实。
荆州人本就倾向于长公子,依附刘琦的人多了,刘表那里走动的人就少了。
先有了这个苗头,才有了刘琮与蔡氏的联姻。
特别是襄阳一战后,刘琦地位快速提升巩固,刘表这里则趋于失落。
他永远不缺吃喝用度,缺的是那种众星环绕的精神享受。
作为父子,刘琦怎么可能没有这方面的预感?
只是刘琦少年时受到的教育,让刘琦不愿意面对,故意忽略了日益激烈的权力冲突。
文聘已经压上了全部,如果刘琦死的不明不白,那他只能为刘琦复仇。
哪怕复仇的目标是杀死刘琦的所有兄弟、侄儿。
见文聘模样,庞统也是暗暗恼恨。
如果荆州真发生那种事情,有文聘做前锋,又有南乡郡守伊籍做接应,荆州有几个人愿意站出来抵挡黑熊的兵锋?
就算抵挡,又得耗费多少代价?挡不住呢?
把伊籍留在南乡,就是刘琦人身安全的保障。
刘琦也是伊籍的生命、前途保障,除非同时剪除伊籍和刘琦。
可问题来了,除掉他们又能有什么用?
难道没有伊籍做接应,黑熊就不敢发兵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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