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放出却只道柏郎不忘旧情,新婚之夜自尽。世人惊叹,文人墨客将其写入戏文,四处颂扬,倒为他圆了个美名。
出殡队伍绵绵长长,送行之人皆垂头痛哭,唯有一女子冷然一笑。
却是夫诸。
柏郎那拙劣手段如何能骗得了她,活了千年,不过将计就计,寻些消遣乐子矣。
她随他演了一段戏,却看尽人世情薄,有趣,也无趣。
只是世间缱绻的爱恋,大抵都活在戏言中罢。
是春天。
夫诸已经嗅到了春天的气息,晃动着鹿角,从小憩的地方起身,批了满身的露,便纷纷滚落脚下草丛中。春天的花,开了。从这处,往山下望,嫩桃朵朵一片粉色的清云。风起,带着花的香,夫诸仰颈欢鸣。
只是,今日不能再呆了,夫诸意味着洪水将至,她不能久留。在林中逗留一会儿,夫诸便脚踏清风轻盈掠过。夫诸喜春,爱花,却只能次次从花下而过,不曾停滞步伐。
而今日,又该去何方?
不知终途也无妨。高雅的鹿迈动精瘦有力的腿,浅色的小草被带起的风揉动腰肢,晶莹的露水四溅。她夫诸何时会为无处可去而烦扰?
夫诸的脚步被一株高大的玉兰,拦住了。
那树生的十分高大,褐色的枝干纤细,却直指苍穹,地面都顺着树根的走势而起伏,主干却平直挺拔。枝桠上的白玉兰骨朵,仿若一只只精巧的白羽鸟。花朵还尚未开放。夫诸不想走了,她的脚步留恋树下。不如,在这等等,等个一时半刻,等个一日两日?
夫诸化作人形,高挑的身材,却仍需仰望枝头的白花。“你若想看花开,等到明日,便可。”夫诸寻声而望,一白衣少女侧躺与层叠的枝干上,夫诸便知,是这棵树成的精怪。“打扰了。”夫诸微微颔首,想少女致意。白衣少女咯咯一笑,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有人肯等我绽放,花生圆满。今夜,你便歇息在这吧。”
依着少女的话,夫诸席地而坐。依然是春,生气勃勃。
夫诸突然从地上站起,回到原身,硕大的鹿角甩动起来,抵着天空乌云翻滚的一方。“这是怎么了?”白衣少女悄然出现在夫诸身侧,悄声问道。夫诸不去看她,反而抬头瞧了一眼枝头,白玉兰花紧紧的闭合。“那是寒潮。”乌云向夫诸所在的方向蔓延,寒气从地面开始渗入皮肤,白衣少女打了个哆嗦。
“抱歉,连累你了。我得与他斗一斗。”话未说完,跺跺脚便欲迎风而去,少女拦住,不让其走。“你可不可以再稍等一会?第一次有人能等我开花,许多年来,深林中都无人可赏。拜托你。”少女目露祈求。
夫诸喜春,爱花,善角斗。
“会连累你。”
“无妨。我已生长百年,无妨。”
绕着少女围走一圈,终是轻蹭其衣摆,算作允诺。白衣姑娘飞身上树,好像突然忆起什么,对夫诸笑着说,“我叫兰,顺便记下吧。”夫诸没放在心上,一心只挂在将要前往的凶兽上。
不多时,阴雨连绵,阴风阵阵,落下的雨随及凝结成霜,草萎叶凋。
夫诸与之缠斗,有力的晃动鹿角,一次又一次的顶撞。她享受这一时刻。是天生的向往,是无法改的本性。她似女子爱花,又是神兽凶残。寒潮正是闻名而来。
等角斗止,四方里,已不见绿色。好在是春,不怕没有生机。
夫诸回首,却见一树的玉兰开放。且开,且凋。那位少女错开了花时。
“你这是为何?”夫诸质问。
兰的笑容仍然灿然,身影却淡。“明日哪是花开的时候呀,三月花开,而位于深林花时推迟。人又不知。总算有人等我花开,此生短暂,也是福气。留你一日,便是一生的缘分。替你开花,正是替等花人,替我造福。”
夫诸久不语。她太贪恋春华。
山下有村民道,夫诸止了步伐啊,天阴惨,雨连绵。大水将来,声势涛涛。
东边那个古老的村落常年被一条名叫潆的大河怀抱着,世代的村民都以这条大河的滋润为生。此夜的月亮分外的明,夜格外的澄清,河水的粼粼波光闪烁着。
“吱”夏蝉一路鸣叫,茂密的树林中突然出现了一只白鹿,它的毛色纯白,似乎在发着光!白鹿穿梭在树林里,“噼里啪啦”地撞断了不少树枝,它身后紧跟着一个男孩。男孩对它穷追不舍了一晚,只因它实在太好看!追至河边,白鹿暴露在月光之下,他才发现这只白鹿竟有四只鹿角!
东村何家。
一个十岁的机灵的男孩拽着一个手握铁铲的男人的衣角,囔道:“爹爹,我今天在潆河边看到一只四角的鹿!”男孩兴奋地说。
“胡说,这世上哪有四角的鹿。”他浅笑摸着男孩的头。
这个男人名叫何雴莯,早年在朝政上有一番政业,而后因丧妻退隐至此,并育有一子,名叫何雴汖。那日听孩儿说到四角的鹿,想来不过是孩童胡说八道,没放在心上。
是夜,月水皆静,何雴莯来到潆上。是福不可躲,是祸逃不过。雴莯终究见了那个少女。大河之上,波光粼粼,岸边大石头上坐着个水灵的少女,她坐姿慵懒而又有几分潇洒之态。她竖起一只白皙的腿,手里握着一枝木兰花。
她在轻轻嗅着,他在静静看着。
少女忽然回眸,他才发现少女头上长着四只鹿角。
“夫诸!”一个可怕的猜想冒在了他的心头。
何雴莯早年从政,对这四角夫诸略有耳闻。传说夫诸所到之处,大水漫发,恐怕这村庄也难免遭祸害。事后他将此事告知全村人,劝他们早日离开。但村里的人大多不信,更有甚者扬言要生捕夫诸。
雴莯心中仍有不安,虽知像夫诸这般神明岂是凡人可以伤害的,但毕竟昨夜所见之夫诸仍是个少女,明知她有难,又岂能无动于衷。
“爹爹,您要是不放心夫诸姐姐,我们去看看她吧!”
雴莯毫无犹豫:“走!”
是夜,他又重见了那个少女,她仍坐在河边大石上,露出白皙的手臂,轻嗅着兰花。
“夫诸,你快走吧,他们要生捕你!”雴莯气喘吁吁地道。
夫诸低下头轻和地对他说:“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何雴莯痴痴地望着那条叫潆的大河,忽然大河水势漫发,变得汹涌澎湃,不过须臾,水便漫过了村庄,漫过了星辰和月亮……他隐约记得,那条村仍有一百三十八人……
他的梦境里有一片大泽,一望无际,恍如仙境。
“夫诸!”雴莯在四处寻觅她的踪影。
“我救你和雴汖是因为你也有想救我。”夫诸痴痴地讲着。
“原来你说的来不及,是他们来不及伤害你……”他神情悲怆,又道,“你要走了吗?”
夫诸离开他,渐渐走向那片大泽:“人心惶惶,大水漫发。夫诸白鹿,与你殊途……”
梦里她消失在那片大泽之中,事后何雴莯搬迁至的每一个地方,那里都会有一片水泽。“或许能再见一面呢?”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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