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能寐时,尹错弦总习惯披上外织去后山山亭,或观山观月,或鸣箫抚琴,适合独处,也适合深思。
尘埃落定后许多年,这个习惯仍在。今夜夜里有明月,推了院门,独自由寒室往后山。已深秋,山道旁的辟芷与宿莽已凋谢,生了层层叠叠的罗勒,铺着凉月素白的光。后山不比白日,少了兔团跳动窸窣,清净许多。
兔群在入夜都会挤在一起入睡,一丛丛,一簇簇,在空山寂野里,像是覆盖在山坡的绒雪。想起多年前那个人,与自己说了许多次来这里看群兔,明明已经应允,每次却交会匆匆,相互拜访多年,阴差阳错间,当真一次都没空来过。
那个人夙愿未了,身逝后,这桩心愿便由自己一直挂记。这么多年过去,如今的兔子早已不是当初的群兔,无论是大小,数量,都与当初大有不同。凝视山坡上的雪团微微沉思,又不禁想,若他今日仍在,与己同观当下之景,会作何感慨呢。
将一想,便又因自己的想法而轻笑起来,于是敛眸拢襟,继续往山亭去了。
女侠客身穿黑色的干练劲装,腰带间的佩剑,象白色玉环在衣诀间摇晃。指弄布条将青丝盘起扎高成个马尾,头上戴着斗笠,宛若少年郎。
她骑在马背上笑的张扬,也低身故意去惹得几家姑娘面红耳赤,笑骂娇嗔句风流公子。
举手投足亦满是江湖儿女豪放爽快的作派,眼神转瞥间便显得极其鲜活灵动。
我晓得,她多在乎正直为人。用她话来说,世间伪君子甚多,我不敢说自己当真君子者,但绝不行卑鄙奸佞事,与小人同流合污。
提腕一勒缰绳利落下马,拍去衣服尘土。挺直身板,大步走来,活脱一个恣意男儿的模样。她大步径直走来掌搭上我的肩膀拍了下,然后便是男子勾肩搭背的动作,开口露齿一笑:“来,陪哥哥去围墙里边儿偷酒喝。”
我闻言乐出声来,接到人甩到怀中的空酒壶,勾唇笑了句:“好,定当相陪。”
夜上几点白星缀黑天,蟾月明华踏上青阶前,山间寺庙隐于周林遮掩,露重氤氲,安逸静谧。
盘腿坐屋顶瓦上,拍去封口泥土,掌指沿坛口而握,仰头饮年前藏下的坛酒。喉中辣劲散开,扩眸中尚存点清明。
秋风凛冽,院中人宿此苦于修禅求道多年,善问菩提坐下,心目清明胸有丘壑,决意不沾半点儿的纷尘。
偏待天光直落于身,才寻常赏光扯块僧衣破布笔墨研磨书写指点江河,不再折枝赠予,无花沾衣。
从小在寺庙中长大的和尚哪里知道尘世之苦,大多跟着叨念几句经文,手中木鱼敲打,佛珠顺指滑动便过去。
嗔怒痴念怨情这生都参不透几分,哪来的造化慧根,真辱门楣。
“师兄啊。”
困乏觉了无趣,便纵身跃下房檐。开口轻唤,语气轻佻上扬,嘴角展笑,转眼便满是风流,深藏情愫眉目暗流。柔声耐着性子哄着:
“便跟我回去罢。”
那人白袍如月,晚霞似枫,流光之景,拨云开来。踏长阶而归,水榭其中雾气氤氲,红莲点妆,檀香绕梁。是风动唤琴来,坐台抚九歌,锦鳞跃池上,唯有此时剑眉微舒,淡去平日迫人凌厉。挑琴弦,奏泠音,空水榭,无人听。斜阳渐落,余留寂寥。
一曲终去,拂袖起身,收琴纳中转至房内,推门入,略机甲而过,点灯榻前挽袖平铺白宣,执笔沾墨行云流水,望而清明。复提榻旁未成机甲,将细修去,至皓月临空,已有倦意,想来入夜,该放那人去休息了。
缓步移书阁,先闻其声。
微光衬影二人,蓝衣狮首带,劲装黑靴,双手交握。唇齿微张似言,却将目光撤开,凤眸高挑,其中霜雪连绵,又像极了心灰意冷,似若冰霜。片刻振袖踏出,冷声道。
“悄悄的怎么样?”
“你们好大的胆子。”
见其二人惊慌失措松了手,未待罔千年言便互相开脱,瞳仁骤缩,似有洪水猛兽来袭,同仇敌忾。心上一振,竟是上了怒意,眉间紧皱,将宽袖振之,道不清为何生气。
“真是同门情深,令人动容,如此看来,这屋子里倒只有我一个是恶人了。”
他们视他为,洪水猛兽。
南屏幽谷梅盛花透香,不起眼的茅屋窄榻上那个人躺在上面,自己静坐在旁,握住那渐冰冷的手,十指交扣,另探指轻抚人眉眼。梅花瓣透窗飘入,恍惚又忆初时与君见。
往昔那日。烈日悬空刺目,热光尽落长老之身,吵杂声响起在死生之癫通天塔处。
自己却早早于繁花树下遮阳,自顾查弄所造玄铁指甲套收缩,无心于旁人所言之事,凤目仅染认真神色,风拂残瓣飘落肩头,景静似画,自同吵杂分界。偶然听言也置之不理。
不知何时周围皆静,自己亦想毕改良之法,眼帘半掀颇含不耐欲出声询问之际,入目少年灿笑,目光好奇泛有纯真。注意这般无理之距,自己下意识退步,猝不及防竟撞上树干,凤目中的惊讶慌乱未来得及掩饰,薄唇启厉声一言。
“干什么你?”
“仙君仙君,我都看你好久了,你怎么都不理理我?”
就这般开头,孤静一人的世界,花纷落际,闯入了这么一无理少年。
自己亦是深记了两世,爱了两世。
风止,指捏去人发间梅瓣,掌心贴人脸颊,很冰,自欺欺人他还尚在世,不过熟睡,粥置一旁木桌隔水保温,信人总会醒来喝。
如此许久,本该习惯的静也变的不适,倾身予人额间轻落一吻,逐与紧闭双眸之人额相抵,手中不断输送灵力以保其身不腐,凤目渐湿润一片,晶莹泪珠划过脸颊顺落于他衣襟。自己合眸音颤,终只道出与昔日少年相像之言。
“你理理我…”
何以涉世不浅,何以当缘却灭。
曾执笔书课夜深,递去许多恩仇长跪堂前,本是不羁少年游侠,许游天地载酒撑船。纵使先生言之凿凿寄情书页,却不相快马过桥那般实在。自呱呱落地牙牙学语父亲待我不薄。每每撞进人膝侧,总能揽我入怀,掌心宽大温暖拍上后背似福至心灵。
日推跃进往事不曾昨夕,若要为一宗之主便要孤身挑动那卷莲旗“你何时还要我反复叨念,你可有托起江家的模样。”母亲言如是责我顽皮心切,自那刻起他百般拘谨,不应玩闹,晨起念课,午后练剑。
“你要比别人更努力才行,因为你是江家的未来,你不够强,就护不住这个家。”
那日他卷起护腕,母亲为我整整衣领俯首轻声叮嘱。她轻抚他发旋,言语亲和,他并未抬头,错过母亲眼中怜惜的温意
“已经是个少年了。”
尸体腥臭伴随火燎的烟灰托着我靠在一块石壁边,那两具模糊的身影迎着晚风对座,血污浸染他们半个身子,衣冠从未见过的狼狈。莲旗自高台坠落拂过烈焰从眼中飘落在地任人践踏。回忆此生从不曾见爹娘为何人折腰。
“父亲,为何把那东西摆那么高,若是被风折断了该如何。”
“那就换根旗身,可旗帜只能立在最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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