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载年岁与十几载年岁,到头来竟只换来神佛覆尘。
他眉锁无展,嘶声吸气,绷紧咽喉,不住发颤。
无人相扶。
意料之外,意料之中。
但他的嘴角竟在嘶声中咧出一个笑弧,仿佛拍坛饮酒剥花生时的漫不经心,眼睫一垂,还有着将有或逝的笑意。
晃身这一瞬的讥嘲给的是谁好像并不重要。
后跌那一瞬的他瞧见石青两瞳的神佛眼下点血,仿佛慈悲落泪。他想,也不算亏。
墨云翻滚压城,北风凄凄,似千鬼哀哀啼哭,令人毛骨悚然。丧幡白绫,灵堂白烛,厅内个个站的是伤心人。眼肿似桃,为的哭挚友命逝九泉,阴阳永隔。君长眠地下,骨化泥化烟,此后天地之大,大千世界,再无人能使我唤一声鲸卿。
少年不知愁,偶时虽有悲怒哀怨,然皆非极致欲绝。今好友病逝,好似刨心挖肝,如芒刺背般衰颓。读书时常见文人雅士所着诗词,或文章,有悼念亲人朋友。看时虽领悟意境悲凉,然不能真谛代入,至今是真真切切感受到苦主心境那份凄楚。奇的很,这样悲恸到麻木,竟不见红泪流如鲠在喉,胸口似大石沉沉压住,吸气不顺,似下一刻我便魂魄离体,驾鹤西去。
仰头自嗟,世间有无数肮脏龌龊之徒,下流奸恶之辈。上有贪官佞臣祸国殃民,鱼肉百姓。下有鼠盗土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世间百态,有纨绔子弟朱门酒肉,有官家恶霸欺男霸女。有薄情寡义负心郎,有漠视血亲绝情人。老天不加以惩戒,反叫这些子人享荣华富贵,受齐人之福。似秦钟这样品格高雅,才貌双绝,反命薄如斯。呜呼哀哉,自古有红颜薄命,竟亦有天妒英才。
“小相公,您这样一去,我家二爷难过的丢去半条命,您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去后定是位列仙班的。今儿个想来就在天上看着我们,您两个这样要好,哥儿定不愿看我二爷这样悲伤。”
正自伤怀,忽闻那一行哭,一行诉肺腑,似说与谁听,又似说与他听。他的几句话如醍醐灌顶,是了,那人神仙一样的人物,自是天上来的,化凡人原是历劫,历完该回去的。俗尘必要历经生老病死,有几多不能称心如意之事,早早回去做逍遥散仙也是好的。是自己一厢痴念也好,真如我所想也罢,有此定论能宽解我心就好。
“二爷,天不早了,外面又下起了雪,我们快些回去吧。我知二爷舍不得小秦相公,但这里晚上冷,老太太,太太必然记挂,二爷是极孝顺的人,可莫让老人家担心”
叫他莫哭了,心内赞人越发伶俐得我心。来至身侧,弯腰凑他耳边小声一番劝说。如今无一亲人,虽有同宗,到底隔着一层,恐他们烧纸添烛不能尽心。这是其一,其二,我二人情义深厚,我该当守他几日。但恐老祖宗记挂,只得按捺下万千不舍随人离去。
才踏出门外,入目千里黄云蔽天,璇花漠漠堕下瑶台,琼粉茫茫浩无涯。严风撒扬玉沙,贞晼而无殉。摊手接雪霙,想是抱着手炉的缘故,温热尚存,雪遇热化水,没了形状,心下唏嘘,因何美好事物总是稍瞬即逝。
忽忆起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两个少年行于这似白玉做的天地之间,或结伴读书,或同行赏雪。只记初见,他好似珠宫仙官乘着祥云瑞气降临,登时眼前一亮,惊为天人。那秦钟仪表俊秀,言谈不凡,瞬息自愧不如,堪堪自责。责自己井底之蛙,一贯只认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清洁高雅。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浊臭逼人。只当自家老爷,早逝的大哥已是例外,如今是我错了,眼前人便是人上人,世外仙,叹老天生出多少这样鸾凤般的人物来。
相处数日,二人越发意趣相投,投缘亲密。日日形影不离,夜夜同塌而眠,好似孪生兄弟般。能与这样的人物结交,并成为知己好友,想是前生几百年与他相遇,才换来今生这段缘。二人立誓相约,共度年岁柔长,同赏四季风光。今只留我衾影独对,另一个食言,已是不归人。此后漫长岁月,谁人与我谈风月,谁人共我论乾坤。无人伴我观日月,无人听我读书声。
悲凉之感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我扑来,分明是腊月寒天,身在冰天雪地里,周身不知寒,反燥热不适。一声哀嚎响彻云霄,腿脚发软无力,跌入雪地已是泪千行。整个人好似泡在凄海苦水里,天地间只剩一人,好生大哭一场。
皓月当空天气逐渐转凉,不远处的花开伴随着风阵阵清香,悠悠残月,叶落寒塘带起片片涟漪。今日生辰,傍晚酒馆拜别好友时已有些微醺。
倚靠立石,白衣分落指尖附上琴面,撩拨丝丝琴弦,节节悲哀委婉却又刚毅,于那细流水声相互迎合。今日也是他的生辰,不知如何。侧头闭眸感受着清风拂面琴音环绕,那人的样子突然在脑中飘过,竟有一丝苦楚触碰心头。
眉头微皱指尖拿起旁边的酒坛,扬起温酒入喉驱散苦涩,品尝着酒香肆意环绕,舌尖舔肆着嘴角残留香,劲味上好。最近他越发放肆出入自己的梦中,各种场景唯人不变。
低额注视着杯中颤动的倒影,他与自己拥有相同的面孔只不过眉眼多了那么几丝沧桑,总是深暗色衣衫加身,还真是又熟悉又陌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过沟无一丝留念。
可能是尝酒过多,眼前出现了那有些思念的人儿,还是那般柔情的目光,皱眉轻怒执起一旁龙泉剑朝人模糊的影像平刺横劈,抬头双眸对视却迷失在那眉眼间,伸手指尖刚要触摸,只见面前幻影消失无终。小步上前想要抓住那一丝念想却已徒劳,颓废后退跌坐在桌旁。伸手拿起酒坛将中过半的酒一饮而尽,随手摔落一边。
“只是可惜好端端的,就再也找不到了。”
冷雪凄寒,飞霜凛冽。
独行其中,满肩厚载,唯扣剑怀中,颇有暖意,也只有暖意。
对于自己来说,这是必经的路,更是剑客必经的路。
也因幼时便如此,早习以为常。自日初起行,自日落起行,一如既往。眉峰皱紧夹紧这些旧雪,臂扣剑也愈紧,清晰听见的唯有足下踏裂雪的声音。
呼啸林涌,叶凋零无几,路却几长。
这刻迎上那辆马车,我只想着擦肩而过,在眼中,万物皆同,它与别的更没甚么不同,更无用处。
唯独与咳声接连,霜雪淡冷不减,低目停下,想的也只有继续再走。
因为自己从不喝别人的酒,不欠人情。
“我没有钱,不能喝你的酒。”
印象中,无条件喝酒的,也只有一个陌生的词汇。
朋友。
也只有在这将穷尽一生的尽头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身边什么都没有,有时候环境会太过于荒凉,让自己忘了自己该要去什么方向,那时候的茫然失措,那时候的慌乱就无人可以诉说,直到这个时候身边才有了这个人,她就像是所有的惊喜,他的人生才开始豁然开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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