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滋润了大地,植物钻出地表在雨中摇曳,腾起一片水雾,昭示着生机,她撑着一柄伞坐在巨大的菌盖上,雨水在伞面汇集然后沿着伞的边缘落下,风扬起花瓣吹斜了雨丝,这不是她见惯的场景,枯萎的植物、干裂的土地、人类充满恐惧与厌恶的目光才是她从出生就注定的世界。
这是她第二次遇见下雨,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他,彼时天下大旱,尚幼的她被人类砸断了四只翅膀奄奄一息,他捧书而至,一拂雪白的衣袖,就有雨落下来,他立在一侧垂眸看她,葱白的手指抚过断裂的翅骨,便抚去了疼痛,他将她送回鲜山只说了一句莫入人界,便乘风而去,那声音好听得紧,就像上好的玉石落进了玉盘,也落进了她心里。
他坐在水边休息,她躲在不远处拧了拧潮湿的衣摆望着他的侧脸出神,她跟着他走了许久,一直都飘着雨,这种潮湿让她很不舒服,但她依旧庆幸,他唤来的雨水缓和了她带来的旱情,也说明他知道她的存在却没有驱赶,才让她少一些愧疚多一些欣喜的继续跟随。她还要再蜕一次皮才能彻底的化成人形,也许那时她可以光明正大的跟在他身侧,回神时对上了他清冷的眸子,她避开他的视线,依旧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他从灰烬中出来,看着一片毫无生命的沙漠,仰天悲鸣。
那是他的母亲,也是他的光明。
那人死后,旱漠恢复了生机。凡事是算计旱漠的人,都看见过天空中飞过的四翼蛇尾的男人,把一切化为沙漠。
相思湾城有两位人人得而诛之的人昏官和妖女。
他是相思湾城鼎鼎有名的昏官,相思湾大旱,却只知风花雪月,讨妖女欢心。
她安静的坐在喜榻上,轻抚着腕上的手链,手链琉璃通透,琥珀生光,这是他们的信物。
她偷偷心想,他啊当真是爱透了她,为了她,不顾天下人唾弃,大旱之际,仍是十里红妆。
但那只是曾经,当他亲手为她戴上手链之时,她的心就死了。
那是镇妖法器。
状如蛇而四翼,居鲜山也,共生于朝菌。朝菌者予其寿于鸣蛇,故朝菌不知晦朔,然蛇女多寿。
她不可远朝菌,远朝菌则不过春秋殆矣,唯七窍之心可解。
是夜,他挑起她的红盖头时,便看到她如清溪般的眸子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他看的有些恍惚,又想起初见之时:三千桃花开的正是最好,桃花灼灼,她站在桃树下,持着六十四骨节紫竹伞,如瀑的青丝和飞落的花瓣一起随轻风飞舞,清澈而干净的眸子,如同清溪流过心间。
她陷在了他深邃的目光里,霎时间,竟忘了爱与恨。
我爱你
他随父亲应召入京,途经邺州时顺路探访亲友,便在那里歇了好些时日。说来也怪,在邺州落脚的那几日,天气时雨时旱,反复无常,民间还就此说道了许久,一说新帝登基必将历劫,一说妖怪下山来人间作祟,真假难辨。
但是他是晓得缘由的,那日他独自入山,在一只丈高的蘑菇下看到了因受伤蜷成一团的鸣蛇苜元。背后看去,那厮人身蛇尾,长有四翅,哭声如磐,和书上记载的会给人间带来旱灾的鸣蛇一致,他当下执了拇指粗的树枝在手,指着它义正言辞道:“妖怪!快回你家去,莫要为害人间,否则我必不饶你!”
那厮闻言,缓缓回头,竟是一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小脸儿,杏眼沾泪,却怒视顾慎:“无礼!本君屈尊降贵来到人间,尔等凡人竟敢口出不敬之言,叫你瞧瞧我的厉害!”话罢蛇尾一扫,所过之处草木倒了一片,却并没干旱之相。
顾他一怔:“咦?你也没书中所说的那般厉害嘛。”
姑娘顿时便急红了脸:“我是因受伤才威力骤减的!”接着趾高气昂道,“你,过来为我疗伤!”
他有个愿望,那便是普天之下尽皆旱地。为此,她擅自离开鲜山,化作妙龄少女,撑着蛇形图案的油纸伞,行走在人世间,笑看所到之处一片大旱及其带来的尸骸遍野。
她法力低下,却利用偷来的族中圣物鸣石,一次次地躲过无尽的追杀。
直到,遇见他。
他是蜀山的弟子,仙缘极深,羽化登仙指日可待,而斩妖除魔是他的天职。
她是他遇到过的最棘手的妖,也是他此生最大的劫。
在那片龟裂的大地之上,火伞高张之下,一人一蛇生死搏斗,直打得天昏地暗。
最终,她落败了。
她跌落在大地上,化成了人形奄奄一息。牧梧随后来到她的身边,一手撑着剑,一手握着鸣石,俨然受伤不轻。无双以为他一定会杀了她,出乎意料的是,牧梧非但没有杀她,反而要送她回鲜山。
天性凉薄的人,自是不懂得感恩,她说:“好个凶残的道士,不一剑杀了我却要我回族中接受酷刑的惩罚!”
他却笑,眸中温柔缱绻,似夜空中的星星般璀璨,“不会的,我会为你求情。”他说的信誓旦旦,且非常自信。
她却恼火,真是个自大的家伙,区区一介凡人,还想替她求情?
可他真的做到了,他将鸣石归还族长,族长只是将她囚禁在鲜水的冰牢里。不仅没杀她,还好吃好喝地供奉着她。
她格外不解,却乐得这样的生活。遗憾的是,她没有完成她的“宏图霸业”,唉,它们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他是在三天后来看她的,给她带来了她最喜欢吃的蘑菇,蹲在她身边,轻轻抚了抚那泛着银光的四翼,神色出奇的温柔。
她极不情愿得抬眼看他,却在四目交接的那一刻心口竟猛地一震,这种感觉太过奇妙,以至于让她身体颤抖。
他以为她是不高兴了,眸色微暗,道:“这天地间万事万物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人类也好,鸣蛇也罢,既然存在,必定合理。只是你要记住,无论我们想怎样实现自己的价值,都不能以牺牲他人为代价。你,可明白?”
无双怔怔得看着他,这是,在劝她吗?
她突然很想哭,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知道她的目的,也有千千万万的人认为她是疯子,唯有牧梧,知道她的迷茫,挽救她的迷茫。
望着他惆怅得离去的背影,她心中默想那你可愿等我出去后,陪我去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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