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中,战场后方支着一百多口大锅。
新麦的麦粒在清冽的甘甜水中缓缓沸腾,散发出迷人的味道。
从战场上逃下来的曹军士兵每人手中都被塞了一个陶碗,没人教给他们怎么做,可他们还是立刻反应过来,众人沉默地缓步走到锅前,自有人给他们盛了一碗麦粥。
除了定陶的守军,曹军其实没太挨饿,可这一勺勺的火热香甜的麦粥还是散发着难言的安全感,配上菜干,众人就地蹲坐在地上,在火光中默默看着这轻轻飘起的热气,一时满怀欣慰。
给我们吃饭,就是把我们当自己人了吧。
以后兖州平定了,我们多开几亩荒地,然后养一条狗,养几只鸡,这日子是不是就好起来了。
应该吧,天下安定的时候日子虽然辛苦,倒好像不是不能过。
能勉强过下去的日子就是好日子啊。
吕玲绮今天穿着素色的短衣长裤,挑水、劈柴、生火她都亲自上阵,现在她正一手扇着火,一手用木勺搅拌着锅中的麦粒,此刻早就满头大汗。
但这种辛苦比起多年流浪,被野狗一样赶来赶去的生活实在是不值一提。
吕玲绮抬起头,见锅灶旁的士卒越来越多,众人一脸虔诚等待着开饭,她冷艳的脸上浮出温婉的笑容。
打赢了!
这一仗我们打赢了!
徐郎没有骗我,以后我再也不用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施然和王祥也在帮吕玲绮生火,施然嫌火不旺,一边扇风一边吹,被熏得脸都黑了,倒是王祥少年老成,生火的动作非常熟练,让施然略略有些受挫。
“师弟,你为何什么都会啊?”
王祥看着施然黑黝黝的脸,忍不住咧嘴一笑:
“从小在家做事,自然习惯了。”
“你不是琅邪豪族吗,怎么……哎,嗷。”
施然想起来王祥是继母持家,从小受尽了折磨。
王祥为了在家里活下来,被迫表达出更大的恭顺和孝敬,这才感动了继母,这也让他少年老成,很懂以退为进之法。
倒是施然出身豪族,从小日子过的颇为逍遥,劈柴生活之类的杂役活还真是没有做过。
“吃吧!”
吕玲绮给两个少年各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麦粥,两個少年忙碌许久,早就饥肠辘辘,此刻都是心中一暖,赶紧恭敬地起身道:
“多谢吕夫人。”
吕玲绮轻笑道:
“何必如此生分?我长汝等几岁,呼我姐便是了。”
“怎敢?”两个少年人连说不敢,吕玲绮嘻嘻笑道,“有何不敢,我也有弟妹,与汝等年纪相仿,叫一声难道你们吃亏不成?”
“啊?”施然还是第一次听说吕玲绮还有弟妹,奇道,“为何不曾见过?”
“都死了啊。”
“……”
吕玲绮随口道:“之前辗转各处,我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这乱世谁家无人没于兵祸,我家也不例外。”
施然赶紧自己掌嘴,惭愧地说不该问这个。
吕玲绮嘻嘻笑着,又道:
“没什么不好问的,要哭的时候往日都哭过啦。
我等自并州转战来此,谁不是妻离子散家人难全,徐郎已经平定了兖州,他日天下都平定了,我等也有家人,我等后人也不用再受此流离之苦啦。”
说着,她一双妙目又盯着两个少年人,佯怒道:
“怎么,嫌弃我这并州粗人不配给二位做姐姐吗?”
施然和王祥赶紧连声说不敢,两个少年人都涨红了脸,嚅嗫着叫了声“姐”。
吕玲绮的心情非常好,她妙目流转,喜滋滋地道:
“好,那之后你们两个就是我亲弟弟啦,谁欺负你们,我去帮你们打架,要是少了用度,尽管来找我就是。”
施然被迫远离全家,还得隐藏身份,王祥小小年纪被家人留下做人质,两人漂泊在外无依无靠。
此刻突然多了一个势力显赫落落大方的女子说要做他们的姐姐,以后还要保护接济他们,两个少年郎感动地眼泪哗啦啦地流下,一时感动地说不出话,垂着头不知所措。
吕玲绮一脸豪气,举起麦粥一饮而尽,两个少年也赶紧学着将麦粥喝完,吕玲绮笑着拂了拂二人的乱发,叹道:
“本来做姐姐的应该给你们添几件新衣,只是我这骑马射箭之法尚可,女红是全然不会。
要是让人知晓了又说我这并州女子粗蛮不堪,这样吧,我听说徐郎要给艾畜扩军,到时让小然做……嗯,做个都尉,小祥还小,再读几年书,过些日子我若有了孩子,小祥要来给我儿开蒙。”
吕玲绮这安排是妥妥把两个少年当成了铁自己人,两个少年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道今天这是撞了什么大运,怎么还有这种好事。
“那,那莪该怎么报答姐姐?”
吕玲绮笑道:
“一家人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
若真有什么——嗯,之后艾畜教你们什么新奇的玩意,也给我说说便是。”
“呃……”
施然和王祥都是艾先生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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