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派恶势力基本上都住在城东,而城西则是普通百姓,二者奇妙融合在一起,却又互不交涉。
沈琰抬头扫了一眼,就看见墙壁上,用黑色的炭笔写着——“不准抢劫,一经发现,斩手斩脚!”
他仰头,打量着面前这一座庞然大物。
足足几十米高的建筑,密密麻麻的都是窗口。
随处乱搭的电线,还有一排排从窗口伸出来的晾衣杆,又黑又脏的水管顺着墙壁攀爬,各色的招牌也都乱七八糟的挂着。
地上污水和老鼠蟑螂更是在阴沟里滋长,叫人看了头皮发麻。
“内陆仔,你找谁?这里就是三栋啦!”
滨哥的话将沈琰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顺着滨哥的视线看去,就看见一个狭小逼仄的楼梯口,黑黢黢的,连灯都没有。
沈琰道:“赵文强。”
他顿了顿,又补充:“有一双儿女,儿子叫赵衡,女儿叫做赵秀,儿子出国留学,最近刚回来。”
“喝洋墨水的啊?”
滨哥还是第一次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他点点头,道:“那这好找,你跟我来,二十七户在六楼。”
他显然对这里也很熟悉。
上楼,带着沈琰,七拐八绕的在里面穿梭。
这里的建筑很奇怪。
一层楼并不像是以前一样的一户一户人家排列整齐,而是往往一条走廊上,开设着不少店铺。
而且走过走廊,拐了个弯儿,就又出现了一条走廊。
指不定这就到了另外一栋楼。
而且门上的门牌号,也有些挂着,有些不挂,总之十分复杂。
沈琰上辈子是两千年后才来的港城,那会儿九龙城寨都已经拆掉了,因此压根不知道这里面这些弯弯绕绕。
这一次,要不是滨哥,他一個本地口音的人过来找人,绝对够呛。
莫约走了半个多小时,滨哥操着一口粤语,边走边问。
他手里拿着的烟,刚好是沈琰给他的,这会儿也已经散了不少。
终于,在一个阿婆接过烟,猛地吸了几口后,慢悠悠的开了口。
“你说的是文强啊?从这里过去拐个弯就到啦!他儿子前些天才回来,听说准备找工作,上了名牌大学,要请客吃饭呢!”
阿婆在这里生活了好些年头,也是从内地过来的。
因此早些年过来的内陆人她都熟悉。
终于打听到,两人显然一起松了口气。
滨哥又笑着递了一支烟过去,这才和阿婆道了别。
“你自己去吧,我在门口等你,出来喊我一声就行。”
走过拐角处,滨哥忽然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对着沈琰耸了耸肩,大金牙在一旁红灯区照射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沈琰顿了顿,侧头瞄了一眼。
好家伙。
海鲜市场。
“便宜也有好货!你想唔想试一试呀?”
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儿走出来,挽住了滨哥的胳膊,声音又甜又腻。
沈琰侧开头,没搭腔,拍了拍滨哥的肩膀,而后转身朝着门牌上挂着27的门前走去。
“笃笃……”
沈琰敲了敲门。
没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
薄薄的门板,甚至连拖鞋踢踏的声音都能听见。
这会儿已经快十点了,然而走廊上到处都是高声交谈的声音。
赌,嫖,笑闹打骂,应有尽有。
“谁呀?”
一个男声传来,听着年纪有些大了,说的是粤语,却有一种奇异的沉稳之感。
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门内一双略微警惕的眼睛。
沈琰往后退了一步,好叫门内的人能够瞧清楚自己。
“是赵文强吗?”
沈琰笑着开口,一字一句道:“是郑红霞让我来的。”
郑红霞。
这三个字眼,落入赵文强耳朵里的时候,叫他愣了愣。
仿佛都是好遥远的事情了。
他恍惚了片刻,却仍旧没开门,眼神之中仍旧有些警惕。
毕竟,生活在这个地方这么多年,被骗过,打过,甚至威胁索要保护费。
他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护自己,保护孩子。
沈琰也不着急,他伸出手,在口袋里摸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
“这是郑大娘叫我带来给您的,您瞧瞧。”
赵文强迟疑了一会儿,终于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封信。
信是郑红霞很早就写好的。
这个年纪的人,大多含蓄,一些温软情思,呢喃话语,全都写在这潦草一张纸上。
原本想要过来的时候亲自带给他,却未曾想以这种方式传递到他的手里。
赵文强只一眼,就看出了这信件的字迹。
熟悉且真诚。
叫他一刹那模糊了眼。
良久,赵文强打开门,道:“你赶紧进来吧。”
沈琰走进去,才发现屋子里还站着两个人。
这里,与其说是屋子,实际上更像是一间仓库。
是真的很小。
到处密密麻麻的堆满了杂物,没有卫生间,只有一个狭小的厨房,地上还放着不少痰盂罐子。
屋子里泛着一股子微妙的潮湿和闷臭的味道。
地面上的板凳上,坐着一个女孩儿,穿着暴露,叼着狭长的女士香烟,正斜斜的朝着自己看了一眼。
“内陆仔?”
她的声音有些软绵,带着一种很奇怪的媚,瞧人的时候,眼珠子会勾魂似的,眼线斜飞,红唇妩媚。
但是。
沈琰对上了她的眼神,却发现这其实是一张很清纯的脸。
小小的身体里,装着一个想要装成熟的灵魂。
他笑了笑,露出礼貌的微笑,点点头。
“我叫沈琰。”
坐在板凳上的女孩儿叫做赵秀,她给自己取了个艺名,叫做赵文秀。
如今的港城娱乐圈,欣欣向荣,她也是梦想着成为光鲜亮丽广告牌上的一个女生罢了。
听见沈琰的话,赵文秀多看了他一眼,旋即也转过身去,继续抽烟。
而屋子里另外一个人,西装领带,瞧着三十出头的年纪,但是头发却已经白了不少。
五官看起来也干瘦沧桑。
这人叫做赵衡,正是郑红霞的大儿子。
郑红霞实际三十岁出头才结婚了。
因此赵衡和赵秀年纪不大,尤其是赵秀,当年来港城还是抱在手里,算算年纪,甚至比沈琰还小两岁。
赵衡盯着沈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警惕问道:“你从内陆来的?”
沈琰点点头,道:“是郑红霞大娘让我来的。”
他开门见山,直接言明了情况,“她时日无多了,想在临终前见你们一面。”
赵文强刚刚端了一杯茶出来,听见沈琰的话,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瞪大眼,往后退了两步,看着沈琰一脸不敢置信。
“你,你说什么?”
赵文强声音颤抖,隐约带了哽咽,“红霞,红霞她怎么了?”
沈琰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话音落定,屋内所有人都沉默了。
赵衡离开郑红霞身边的时候,他刚好十岁,年少的事情都有印象。
他僵在原地,缓了好半晌才算是缓过神来。
沉默良久,他走过来,站在沈琰的面前,声音沙哑开口道:“能给我一支烟吗?”
沈琰抽出一支烟,递了过去,后者接过去,点燃,吸了两口,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赵秀走过来,大刺刺的接了过去。
“唔会抽烟抽咩啊?”
她只会说粤语,将烟咬在嘴里,吸了两口,却又因为烟味儿太冲皱起眉头。
“辣。”
她给了一个简单的评价。
沈琰一直在观察。
这会儿心里下了一个准确的定论。
分隔这么些年,赵文强和赵衡心里头还惦记着郑红霞,而赵秀或许是年纪轻,又或许是对这个母亲没有印象,因此对于郑红霞生病这件事有些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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