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但从那兵卒吐出第一个字算起,不及三两刻钟汉中大捷的消息便已传遍了应天,什么暗流涌动、什么鬼蜮心思也都在第一时间消弭在了无形之中。
当然,事情也不可能那么完满。
尽管这一战彻底奠定了西南的安稳,但在当夜召开的内阁扩大会议上却还是出现了点不和谐的声音。
“杀俘不祥!杀俘不祥!川中各人都是干什么的?!缘何让陛下行了此等暴虐之事?!”
看了眼方才到来就直接开喷的刘宗周,钱谦益仅只是朝下首座位上指了一下便又云淡风轻地在文华殿里转悠了起来。
畅快实在是太畅快了。
这几日他过得有多憋屈,捷报传来之时他就有多畅快。
王正志那无法掩饰的愕然、惶恐,到现在都还不断浮现于钱谦益脑海之中,直让这把气度摆在第一位的老臣都藏不住嘴角笑意。
没眼力劲的货色。
将目光从刘宗周身上收回之后,钱谦益却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他也晓得杀俘不祥不是空话,其影响并非表面看来那般神神叨叨的。
可说一千,道一万,汉中大捷的消息将才传来,刘宗周这一方魁首不但不恭贺陛下再取大胜,反倒还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这是要当众否定陛下的英明吗?
心念及此,钱谦益也只将其话语当做了一阵耳旁风,待见皇亲勋贵、文武高官皆都到来,他便先清了清嗓子。
“咳。”
这一声算不得大,若风大些说不得便会被直接吹散,可当这声音传出之后偌大的文华殿内却逐渐静了下来,便连空气都似凝滞了一般。
“今日请诸位过来是有件事需得通报一二。”
说着,钱谦益便朝着阁内扫了一圈,待见各人皆都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他更是明白了自己权利的来源。
自大明设立内阁算起,历代首辅皆都得同时具备文官的支持和皇帝的青睐才能做到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哪怕这两面的因素随当时情况的不同而有些差别,但总体来说都能称得缺一不可。
与那些先辈相比,钱谦益就显得极其特殊了。
因着早年的挫折,他在官场上也只有那几个学生能算是助力,其影响出南直隶便到了能够忽略不计的地步。
但命数这东西也无一定,钱谦益本还打算凭着文坛上的地位去鞑子那边试试运气,可谁曾想稀里糊涂便在惊涛骇浪之中拿了個从龙定策之功。
这个蹉跎半生的文坛领袖也便在没有文官支持的情况下成了大明的首辅。
所谓一饮一啄皆为前定。
完全成了皇权的代言人自能在皇权强盛之时所向披靡,不论哪股力量都得在他钱阁老面前服服帖帖,可当陛下被围的消息传来之后,他这个阁老的名头便不那么好使了。
那王正志自不必说,几乎就来了个倒反天罡,最关键的是朝中有些人也趁着这个机会搞了些有的没的,若非他所效忠的大明皇帝终还是如以前那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他却也要失了对朝廷中枢的掌控。
“西面的战事已然结束,自陛下入川之后复州县城池共一百四十三座,纳流寇残部共二十六万余人,另有各色财货尚未完全统计,大体当也在四百万左右。”
“天佑大明!”
“陛下英明!”
“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话音落下,阁中立时响起阵阵祝贺之声,就似想要另立一帝、与王正志暗中勾兑的并不是他们一般。
看着这样的景象,本该以胜利者姿态出现的钱谦益却突然于心中生出了一阵不耐,可不等他进行到下一话题,刘宗周却又纠缠了起来。
“钱阁老,”随着这一声传出,所有人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而他却似无所觉,朝钱谦益微微躬身便直接说道:“我大明素来以仁义治国,那些兵卒既已投降,陛下便不该再以刀兵加身,此番数万降卒皆被铸了京观,今后还有何人敢降我大明?!”
真有不长眼的?!
话音落下,这个念头同时生于在场所有人心中,前一刻还因捷报而欢腾的气氛顿时便冷了下来。
这话没有错,内里逻辑也不是什么仁不仁义的事情。
在场皆是站在大明顶尖的人物,待听“何人敢降我大明”便知道刘宗周这番此言乃是出于得失考量,并非真的迂腐。
可话说回来,你便是有万般道理又何必在这个时节扫兴?莫不是还存着旁的心思?
随着心思的转动,在场诸臣的眼神中便带了些玩味,直想看看在鸿胪寺饮宴上露了丑态的钱阁老如何化解。
“我本以为前方大捷当无人吹毛求疵,却不想真有人为敌人出头。”
此时的钱谦益哪里还有半分慌乱,一面说着,一面便自袖筒中取出了一封书信。
“陛下亲书!”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音传出,场中诸臣皆都拜于地上,随即钱阁老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和硕特部出身瓦剌,论及根源本为我大明藩属,此番其部竟悍然助纣为虐,若不施以薄惩,似准噶尔、喀尔喀等部定会争相效仿,届时我大明周遭便再难有安稳之日。”
念到这里,钱谦益便顿了一下,待过了三两个呼吸才又照着那薄薄的黄色丝绢念了起来。
“若有人觉得杀降太过残暴,钱先生便以此言告知,并命其作宋史读后感。”
“噗嗤。”
不知何处突然发出的笑声直让这场面诡异了起来,可刘宗周这等人物竟未受了半点影响,待钱谦益收起书信便拜在了地上。
“谢陛下教诲,老臣定深研宋史。”
一声拜谢之后,刘宗周便面色如常地站了起来,只是他的心绪却已入翻江倒海一般。
陛下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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