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胤爵翻腾了一夜。
若在其他朝代,似他这等身怀超品爵位的人当也不至于为了一出“戏”而这般紧张。
可大明自堡宗之后,勋贵在朝中便越来越被边缘化,待到末期之时却也和寻常的富家翁差不了多少。
几乎未曾参与过朝政的大明魏国公,在面对人生第一战时有这样的反应自也是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了。
起先,徐胤爵还只是思量着明日的战况,但到后面头脑虽是越来越清醒,思绪却也越来越纷乱。
战局、朝争诸般事情一件件浮现于其心间,又随着思绪搅动而消失不见,待到最后他的心中却只余了一件。
徐绍月的婚事。
邹太后将他女儿留在身边的事,徐胤爵自然是知道的。
老实讲,最初他还是有些春风得意之感的。
他们兄弟三个都能称得上受了殿下重用,若是徐绍月再能成为太子妃,那么徐家之昌盛定会远超过去。
不客气地讲,这般情形便是与永乐年间相比,大抵也是只傍肩而已,更遑论近百余年的蹉跎。
只是徐胤爵毕竟不是个张狂人,在最初的喜悦过了之后,他的顾虑便一日多过一日,待到这些天,他甚至都有种如履薄冰之感。
缘何?
自打宋朝开始,皇帝们便充分吸取了前人的经验,对外戚这個群体极为警惕,待到本朝之时,虽也有娶了勋贵之女的,但绝大多数后妃却都是出身于平民百姓家的。
那么问题来了。
这明显与祖制不合的事情,为什么就能如板上钉钉一般?
徐胤爵想得明白,若是先帝健在,那么殿下的婚事自然有他亲娘老子做主,旁人便是有什么心思却也生不出太大事端。
可现在的情况却是极其特殊的,莫看太子殿下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可说白了也就是个堪堪十六的娃儿。
谋略心术这些事情便是无人教授却也能从书里学到,但这婚姻大事里面的关窍他又能往何处去学?
如此情形,太子殿下自然看不清其中弊端,顺着邹太后的意思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了。
只是.......
满杭州那么多文臣,他们如何能想不到这些?
若能想到,又如何无人提醒?
越想,徐胤爵越是觉得此事凶险,待到最后他甚至直接起身想要给写封信将其中厉害直接告诉太子殿下。
到了这会,徐胤爵大抵已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以太子殿下之聪颖,待到这门婚事闹到眼前,他大抵也当能想明白其中厉害。
可到了那会便没了回转余地,无论如何去做都定会在君臣之间生出裂痕,若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反目成仇闹得不可收拾也为未可知。
话到这里,许有人会觉得不过一门婚事,何至于此,但捋清其中诸因却会发现,只要婚事能成,这大抵便是注定的结果。
外戚的危害在这个时节已然广为人知,只要稍稍读过两本书的人便能数上不少外戚乱政的例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朱慈烺按着某些人的心思娶了徐绍月,那么他和徐家的关系大抵也就和现在的多铎、博洛一模一样了。
我知道你为求自保必定会闹出事端,你知道我为了不让你闹出事端必定会多方打压。
这样情况在最初大抵还不会有什么,可只要徐绍月诞出龙子,那么局面必定会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下去。
如此一来,便是两方都无旁的心思,但为了自保却也不得不慢慢生出先下手为强的想法。
届时...........
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待到天色渐亮之时,徐胤爵终还是没想好该如何些这封信,甚至连到底该不该写都已有些动摇。
这话不能由自己来说,需得请托旁人。
心念及此,徐胤爵唤人端来一个铁盆,随后便亲自动手将地上的一个个纸团全都付之一炬。
待到做完这些,天色也已渐明,他又闭目养了一阵才整装披挂,直往城北大营而去。
徐胤爵谨慎吗?
与寻常人相比,他自然是极其谨慎的,可要是和文臣相比,他的谨慎大抵也就有些不够看了。
就如那梁云构,那芝麻绿豆的案子方一发出,他便已开始设法弥补,若非对局面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朱慈烺这里又早已准备好了各种对策,说不得一个当街斗殴致人死亡的案子也不见得能将他怎样。
政争便是如此,常因发自毫不起眼之处而被人忽视,待到其真正爆发之时却已毫无回转的余地了。
对此,徐胤爵大抵还是稍稍迟钝了一些,但身在城外的博洛却要比他惊醒多了。
博洛骄纵,但他自小看了不少父亲所中的明枪暗箭,在这种事上倒也算是有些“童子功”。
所以,早在战局走向逐渐对清军不利时,他便已本着撇清自己责任的原则,定下了应对之法。
这应对之法看起来简单,不过就是和明军打上几场默契仗,可若身在局中便能发现,这默契的形成不但得耗费不少力气,还不能牵扯到自身。
在这两点的限制下,博洛想要安然脱身的难度便被放大了许多,若非芜湖还有一个吞齐,便是他有诸般心思却也不敢施为。
在博洛看来,是他对吞齐一番旁敲侧击,芜湖才打成了默契仗,消息一番传递,应天这里才会在昨夜送来了邀战的信函。
但实际情况却与他所想差距极大,不过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他这里无心追问,明军自然也就不会给他详细解释了。
待到约定的时间,两军皆于应天城外严阵以待,博洛思量片刻之后便扭头朝身侧军将问道:“马总兵,你可愿去打头阵?”
闻得此言,马化豹先是一愣,待感到博洛那逼人的目光之后便立刻答道:“末将遵命!”
他本为刘泽清麾下,待其逃跑之后也便和其他几个总兵领军投了大清。
其后各部南下的南下,散出去的也都陆续散了出去,到现在还留在应天大营的除了博洛手下的旗兵也就是他们这些谁都不想要的人马了。
不过对于这样日子他倒也没生出多少抱怨,毕竟在大明时,他们这一镇便由于军力和战力的关系没落上多少好处。
到了大清这里,做些辅兵的事情他倒也乐的。
说到底自投到大清之后,军需钱粮都不要将帅们费心筹集,他本身又已是总兵,怎么看都当无法再升。
更何况活都是兵卒们干的,不管多苦多累却也用不着他亲自动手。
这般情形之下他自然也就安安稳稳地在这应天大营里混吃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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