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8日晨
昨夜黄、马二人离开之后,朱慈烺又往各营巡了一圈,待见防御诸事还算稳妥之后才回帐安歇。
老实讲,他的处境尴尬得很。
莫看他有可能借着这个机会将杭州握在手中,可于本心而言,他还是觉得大敌当前,一切当以稳定为主。
不管对岸那帮官员有什么样的理由,都无法掩盖他们抛弃了守城兵卒的事实。
若不对他们做出惩治,那么军心不稳便是能够预见的。
只是这惩治该怎么做出?
治得轻了非但起不到稳定军心的效果,反倒有可能损了他在兵们心中的威望;治得重了兵卒这边自是无虞,可根深蒂固的本地势力又岂会坐以待毙?
若他手中大军此时已经返回,那么朱慈烺定然会以最重的方法整治这些人,甚至借此机会将杭州本地势力连根拔起亦非毫无可能。
可现在他能够安心使用的力量拢共也就五六千人,用他们全力防守鞑子都还嫌不够,又如何敢冒着城中大乱的风险凭本心而为?
这般情势可谓进退两难,直让朱慈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施为。
不过朱慈烺终归还是高估了这帮人的胆子,他们缩在对岸迟迟不敢渡江,将所谓的“阶级软弱性”体现的淋漓尽致。
由此,黄道周也便成了传达某种信息的渠道。
也算是上天眷顾,对岸官员终还是没敢贸然回城,而清军这边也因才败一场而没有什么动作,情况最最危急的一夜总算是熬了过来。
“东西都运来了吗?”
朱慈烺昨夜入眠之时已至深夜,再加上连日奔波积攒下的疲劳,这一觉便睡得有些过了。
不过心中有事,这迟也只迟了一个时辰,待到他出帐之时兵卒们也就将将用过早饭而已。
“禀殿下,方总兵已接了马阁老之命去领粮饷装备了。”
“木料呢?”
“说是正在筹措。”
“让他们快些,口子总这么敞着也不是個事。”
口中虽在催促,但朱慈烺对马士英的办事效率还是颇为赞赏的。
早前方国安折腾了半天都没搞来的东西,他只用了数个时辰便全都办妥了,这里面虽有朱慈烺下令的关系,但也绝不可忽视其办事能力。
只是这木料.....................
在没干过实事的人想来,找些金银许还有难度,可一堆破木头而已,还不是随手便能找来。
但实际情况却是真的找不来,哪怕有城中世家大族协助,此事也非一时三刻能够办妥的。
如杭州这般大城,便连日常做饭用的柴火都得由周边柴夫从山里砍了送进城来,又如何能轻易找到得用的木料?
当然,若是将城中民房扒了也能凑够所需木料,但一座民房满打满算也就能扒出那么几根梁柱而已,再搭上所费工时却还真不如等马士英从世家大族手里搜刮呢。
“派人去问问鞑子,还要不要尼堪的尸首。”
昨日被朱慈烺一顿搅和,孔有德连正事都没说上几句便回了大营,现在他自能以此为借口再拖延上一半日功夫。
这般行为说出去的确不太好听,但现在士卒兵戈未修,城墙缺口未补,若是鞑子真再不管不顾直接猛攻,杭州却也不见得能挺上多少时间。
一番勾兑之后,自清军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多铎答应于午时见面。
朱慈烺心中一松的同时却也难免有些忐忑。
可以想见,这次不管谈成什么样子,多铎都不会再被一具尸体拖延攻城脚步。
这就意味着他需要凭万余装备不足的民壮和六千人马几经战阵的兵卒将鞑子挡在杭州城外。
如此情形之下,那万余民壮自然就显得极其重要了。
李永茂其人在后世并没有多大名气,他的官职于这么多大臣之中也不是那么显眼,但他千里来援的行为却还是让朱慈烺对其有了很深的印象。
只是匆匆忙忙往返几趟,朱慈烺的精力全都放在了诸般大事之上,却与这位江西巡抚并无太多单独相处的机会,“君”臣之间的亲密程度自然也就不如其他几人。
不过今日的确也是个机会,放在平时不论朱慈烺或是李永茂都不好主动向对方靠拢,而现在大敌当前,太子殿下于巡城时偶遇李中丞,并进行一番亲切的交谈却是谁都说不出什么的。
还是那话,于旁人看来太子殿下想拉拢哪个就拉拢哪个,想打压哪个就打压哪个,可朱慈烺真正能紧紧握在手中的不过应天一城、宿卫一军。
其余诸人面上虽都奉朱慈烺为主,但他们之间实际上的关系却是如股份公司一般。
若他这个董事长倒行逆施,惹得众股东不快,说不得一时三刻就要走上罢免董事长的流程了。
说得再直白些,道义、法统终归还是需要实力作为支撑,否则又岂会有曹髦当街被杀之事?
当然,现在朱慈烺的处境和那个倒霉孩子不可同日而语,且不说他自己就是大明在江南最大的军头,便是连番胜利之后带来的威望也足以让他坐稳董事长这个位子。
只是他这个董事长的股份毕竟还到不了言出法随的地步,所以行事多上几分顾虑却也是难免的了。
一路行来,朱慈烺这才发现,李永茂麾下兵卒看起来虽还当用,但其甲胄装备却真真对得起“民壮”之名。
他本以为这般情形是由于江西较浙江要贫瘠一些的缘故,可当他随口问了一句却见李永茂立时便面露尴尬之色。
“李中丞,本宫素来不喜拐弯抹角,有什么难处直言便是。”
“回殿下,臣...........”
与杨廷麟、张国维这些人完全不同,李永茂自入仕以来便从未与兵事产生过半点联系,待到他任职江西之时头上更有袁继咸这个总督和左良玉这个宁南伯。
由此,袁继咸被左良玉诓走之后,江西兵事便陷入了混乱之中,他这个本就没有军权且又不懂军事的巡抚能做到这般境地也已算是尽了全部心力。
“难为你了。”
朱慈烺沉默良久,最终压制着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说出了几个字。
他记得春秋战国时有一胆子极小的人,便是风刮得大些,雷打得响些也会吓得瑟瑟发抖,可当有一日国君蒙难之时,这胆小之人却战战兢兢地上了战车前去救援。
最后,他未能建功便被吓死在了战车之上,可听到这个故事的人却无不称赞其勇。
此时在朱慈烺眼中,李永茂便如那人一般,明知自己不懂军事,明知麾下兵戈不修,却仍然带兵赶到了杭州。
如此臣子,他又怎能不心中激动?
“城中可有多的甲胄?”
“当是没有了。”
朱慈烺心中虽有些猜测,但在听到向仁生的回答之后却难免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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