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面白无须,气质温文,虽然穿着文官的官服,身材倒是不见羸弱。看他骑在马上的样子,手臂有力,腰背挺直,倒像是习过武的。
那朱衣官员在众人呆愣的注目下,一直行到神卫军刘用的近前才勒马停下。他的身后,数百黑甲禁军整齐地站定,那站定的一瞬间竟然“轰”的一声,街道上荡起浅浅的黄土烟尘。
草儿惊奇地打量着这新到的队伍,轻声自语:“不是说宋朝军队羸弱吗?这兵看上去很强啊。”
朱由检忧心忡忡地看着新到的队伍与刘用的神卫军成对立之势站定,小声道:“上四军是禁军精锐,自是与普通宋军不同,这是你要等的人吗?”
草儿打量着那领头的官员,觉得这人面生,有些不太确定:“也许是,也许不是。杨广,你现在还能带我上房吗?”
杨广瞅着那乌压压的一片禁军人海似的,皱眉道:“你要是能长出一对翅膀来,兴许可以。”
草儿给了杨广一个白眼。“怕什么,如果他不是我要等的人,你看着,我接着给他忽悠瘸了。”
在草儿打量那朱衣官员的同时,那官员也向草儿看来,一双眼睛瞳色漆黑,眼神锐利。目光落在草儿血淋淋的双手和衣袍上,先是瞳孔骤然一缩,随即又打量了几眼草儿的脸色和神情,一点笑意就从那眼里一闪即逝,快得就连草儿也没瞧见。
这两厢队伍当街站定,竟把这临安第一大街,堵得满满当当,不见首尾。百姓们早就缩回了屋舍之内,此刻只在廊檐下,门窗内,通过所有的缝隙窥视着外面的情形。
神卫军的刘用认得对面来的是殿前司的禁军,但不认得领兵的是谁,一时就有点踌躇,不知该不该下马见礼。
留负刚刚情急之下喊出:“临安城做主的是谁?”此刻也已醒悟,自知失言,心中也是懊悔。又见来者官员虽然穿着五品官袍,但那仪态气度看上去竟然比父亲还要有气派。暗暗咬牙后,便有了决定。
留负推开挡路的衙役,上前几步,难得客气地拱手行礼道:“在下姓留名负,家父乃吏部尚书,敢问阁下......”
那朱衣官员淡笑一下,连眼角都没有分给留负半点,只淡淡地道:“拿下!”
留负一惊。立刻就有禁军上来,利落地拿住了留负的胳膊,将之按倒跪下。
“这是何意?”留负大惊失色,“我爹爹是......”
留负自幼娇生惯养,跋扈惯了,哪经过这种阵仗,此刻被按在地上,又惊又怒,满心不服。转而朝刘用大喊:“刘用,你就这样看着!”
刘用一怔,心里蓦然想起上司的交代,脸上就起了一层犹豫之色,看向那朱衣官员,又看看他身后的禁军,手缓缓抬起。步军司和殿前司向来不和,他要真是在这御街之上,让殿前司的人占了上风,回去也要被上司责怪,搞不好还要丢了官职。
刘用身后的禁军也神色紧张,举起了兵器。眼看这禁军间的火拼就要一触即发。
那朱衣官员神色凌厉地盯了刘用一眼,未等刘用开口,手中腰牌微微一晃。
刘用见之脸色大变,立刻滚鞍下马,几步来到那朱衣官员的马前,恭敬行礼道:“卑职刘用,参见监军。”神卫军跟来的几位副手,也在马前,跪成一排,神态恭敬。
留负一愣。监军?那岂不是?
朱衣官员瞥了眼刘用,淡声道:“一起拿下。”
立时就有禁军上前,将这几个将官缴械卸甲,刘用几人不敢挣扎,只低着头,口称:“监军恕罪,卑职几人只是奉命行事。”
留负被按在地上,心中惶恐,一时想找狐朋狗友给家里报信,扭头却见二楼的雅阁处,只看到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连头脸都看不见,竟全都躲在暗处看热闹。
留负心中大恨,又凄惶不知所措,只能挣扎大喊:“我爹爹是吏部尚书留梦炎,我爹爹与贾相是至交好友!”
朱衣官员冷笑一声:“大胆!竟敢胡乱攀污朝廷命官,来人,嘴堵上,给我打!”
立时就有人上前往留负的口中塞了一块破布,接着一军棍狠狠抡下,两侧按住留负的禁军随之松手。留负就像那被扔出的沙袋,重重地跌落地面,一声惨叫还未发出就昏了过去。接着那军棍就如雨点般砸下。
杨广摇头:“这留负今天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这样的打法,表面看不出,三下之后,内腑必碎。这留负今天命绝于此,也是老天有眼,替那些被他害死的百姓报了仇。”
草儿冷冷地瞅着,一张苍白脆弱的小脸,不见半分怜悯,轻声道:“这才哪到哪呢。”
朱由检低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抿起,深思地打量着那马上的朱衣官员。
这边噼啪打了不知多久,直到马上的朱衣官员抬了抬手,那军棍才停歇了下来。
一名军士拉着留负的头发,将之拖到朱衣官员马前,让那官员检视。这一拖不要紧,围观的百姓不禁发出低低的惊呼,连草儿的脸色都白了一瞬,不禁后退了小半步。
那留负除了头颅看上去还完整,被拖起时,竟软如一个皮囊一般,血水从各处孔洞争先溢出。仿佛那张人皮里的骨肉都已尽数化去,那层衣冠人皮包裹的,只剩下了血水。
那朱衣官员淡淡朝草儿这边扫了一眼,微微点头:“清理了吧,别吓住了百姓。”
禁军训练有素,就近从店铺里购得了草席石灰清水等物,不需片刻,这闻香楼前的长街上,就已经干干净净。而那之前的人皮血囊一般的东西,仿佛就如一场噩梦,随风散了。
这时,那朱衣官员方才淡声道:“说说吧,刚才这里发生何事?又是何故惊扰百姓?”
那刘用武人出身,见惯了血腥,仍是被之前的那番操作惊得不能回神。堂堂朝廷紫衣大员的衙内,就这样被当街杖毙,还是最残忍的打法。这种打法还有个名字叫阴伤棍。要知军队中就算是对待敌人也不太会用这种打法处置。无他,太残忍,有损阴德。
想到此处,刘用之前还能站着回话,现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卑职知错,监军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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