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东宫人仰马翻。
子时刚过,揽华殿里传出动静。
此前太医便说过太子妃的身子会提前生产,但具体何时生产,不能按常规产妇的日子推。
因此揽华殿的偏殿便住了守夜的太医,往常到了夜晚会退去的宫人们也都轮番值守。
殿内铃声响了不过片刻,揽华殿马上灯火通明。
随即,整个东宫灯火通明。
东宫里准备着的太医、大夫、稳婆,全都去了揽华殿。
因着温凝事先吩咐过,她生产时何鸾要在场的,另有人马不停蹄去了温府找人。
温府得了消息,来的自然不止何鸾一人,温阑温祁温庭春,一個不落。
而东宫如此大的动静,皇宫又怎会没有消息?
嘉和帝夜半惊醒,当即要携谢南栀一并去东宫,是一旁的范曾拦住了他。
东宫本就忙乱,陛下亲临,只会乱上加乱,还令当差的人心惊胆战,有个差错便不好了。
嘉和帝到底按捺住了,令范曾去国公府报信。
他和皇后不去,让容华和国公去他才放心。
于是半个时辰不到,偌大的揽华殿,挤得满满当当。
揽华殿的宫人,东宫其他殿的宫人,温府的人,国公府的人,为免碍着里头的事儿,全都在殿外的庭院里等着。
“太子呢?”容华最是急躁,“里面情况如何?太子什么时候进去的?”
马上有揽华殿的宫人答道:“回长公主,娘娘发作后殿下便一直在内,不曾外出。娘娘羊水先破,已经送了几碗催产的汤药进去,未得殿下允准,其他人等不得入内,因此娘娘现下是何情况奴婢等人不得而知。”
“一直在内?”
容华蹙眉,一句“成何体统”就要脱口而出,被旁边的裴国公撞了撞手臂。
年轻夫妻,情正浓时,哪来那么多规矩可讲?
容华心虚地抿了唇。
当年她生裴湛,裴国公亦陪在产房内。
不得不说,单单站在女子的角度,心下是熨帖的。
温凝原先想得好好的。
生产的时候,要洒洒脱脱的,不叫任何人瞧见她狼狈的模样。
尤其是裴宥。
他若想在房中,她定要赶他出去的。
可事情真到了眼前,她怕得不行。
为何她与旁人不一样?
她没见过人生产,可总听人提及过,看过那么多话本子,也见过不少描述。
一般都是先腹痛,快的一两个时辰,甚至半个时辰,慢的生个两三日的都有。
可她身下有水,却是没有腹痛的。
裴宥看了那么多医书,大抵是懂的。
原想问问他,可一抬头,他一张脸白得一丝血色都无,连唇色都是白的。
他看起来比她还怕。
她本想安慰裴宥几句,可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反倒是裴宥摸了摸她的发:“没事。”
不一会儿太医赶来,摸了脉问了情况,却没当着她的面回禀,而是被裴宥带着去了外殿。
又过了一阵子,宫女端来一碗又一碗的汤药。
裴宥仍是说着“没事”,“乖,将药喝过就好了。”
温凝自然是乖的,一口气将所有汤药喝了个干净。
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开始一阵阵地腹痛。
这下与温凝熟悉的流程一样,她心中反倒安定下来。
瞅着裴宥的面色亦缓和了许多,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话。
什么孩子们的衣裳在哪里,她又多绣的那个平安福在哪里;孩子出生后莫要第一时间抱去奶娘那里,抱来她看看,在她怀里躺一躺;这些日子东宫人人提着一口气办差,她若睡着,莫要忘记各个打赏一番;
还有,最重要的,若她生下真是一男一女,不许叫“阿秋”和“千千”!
温凝原先也想着,她虽怕疼,可到底是个太子妃,房中那么多人,她再疼,也不能失了仪态。
可她也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她与裴宥说不下去话,疼得眼泪直往下掉。
稳婆过来撑开她的腿,她实在觉得羞耻,才想起赶裴宥走。
“你别看。”她的声音都要不成调了。
裴宥握着她的手,亲她的眼泪:“我不看,我只看你。”
再后来,温凝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都要迷糊了,就如同话本子里曾经看过的那样,耳边全是叫她如何用力的声音。
就是生个孩子嘛,她可以的。
温凝觉得这大概是她两辈子最勇敢的时刻。
稳婆叫她不要喊,省些力气,她便真的咬着牙一声没吭;稳婆叫她如何提气,如何往下使力,她即便意识不太清醒了,还是将全身的力气都往那儿使。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是她和裴宥的孩子呢!
裴宥孤苦的幼年使得他与人淡薄疏离,他与王氏夫妇再亲,也从来知晓他们不是他的父母;他与嘉和帝,与皇后娘娘有着至亲的血缘,可二十多年的缺失,他根本无法真正地将他们看做父母。
裴宥他其实,从来没有过亲人啊。
她和他的孩子,将会是他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温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做到的,痛得像要被撕裂,硬生生地撑着一口气,便听到稳婆一声惊呼,继而是“哇”地一声——
“恭喜殿下,恭喜娘娘,喜得麟儿!”
终于出来了吗?
温凝心头一松,猛地往下坠。
“娘娘,娘娘,还有一个啊!”也不知是谁在摇晃她的身体。
还有一个吗?
可是……
她好累啊。
她没力气了。
而且她真的好疼啊。
她睡一觉再生行吗?
“娘娘,醒醒!继续用力啊!”那人还掐她的人中,“小殿下已经下产道了,出不来会窒息的啊!”
温凝觉得自己在水里,全身都是湿淋淋的,外面的声音也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
她身上太疼了,以至于掐人中那点力度对她而言,蚊子叮了一口似的。
“殿下!得想办法让娘娘清醒过来啊,否则……否则这腹中的保不住,娘娘……娘娘也……”
仍旧有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
也不知是谁那么急,几乎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