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谭纶又是哈哈大笑,看着葛守礼一边乐一边摇头,葛守礼当然会解这句,谭纶就会解。
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葛守礼一个进士,圣贤书读的极好,否则不可能出现在文华殿上。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葛守礼若是把这句话解出来,就得把礼部尚书陆树声一起弹劾,因为陆树声也在朝日坛祭祀中咳嗽了!
朱翊钧坐在台上,嘴角勾出个笑意,张宏在旁边略显羡慕,这冯保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是极为合格的。
冯保笑着说道:“夫子说了,责备自己而少责备别人,那就可以避免别人的怨恨了。”
“严于律己,出而见之事功;宽以待人,动必关夫治道。到了葛总宪这里,这一句就反过来了,变成了严于律他,宽以待己,啧啧啧。”
“葛总宪,要不把陆尚书一起弹劾吧。”
陆树声是张居正举荐的礼部尚书,结果事事件件都给张居正添堵。
罗拱辰收洋船的税,陆树声反对,戚继光入京师领赏,陆树声反对,小皇帝种个地,陆树声也反对,张居正拿着《皇明祖训》搬出太祖高皇帝,又把君王道德楷模宋仁宗一起拿出来,才算是彻底压死了陆树声关于君民同耕的反对。
张居正看着冯保对着葛守礼一阵输出,稳稳的坐直,似乎在看奏疏,一言不发。
选择权到了葛守礼这边,要么谭纶和陆树声一起弹劾,要么就谁都不要弹劾,当然还有一条路,反对孔夫子的话。
“阉贼当道!”葛守礼颇为不满的甩了甩袖子,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是真的不知道陆树声失仪的事儿。
“小人戚戚!”冯保针尖对麦芒,分毫不让。
“葛总宪?”张居正握着那本弹劾谭纶的奏疏,眼神闪烁的看着葛守礼。
若是葛守礼不拿回这本奏疏,那陆树声也要被弹劾,到时候,大家都不好看,大明拢共就六部,两部尚书深陷弹劾之中,不可自拔。
这个时候,需要有人来打圆场,这件事杨博最合适。
因为杨博是晋党的党魁,他这个时候咳嗽一声,说句公道话,这党争就偃旗息鼓了。
但是杨博没有说话,也没有咳嗽,杨博和刚才张居正一样,一言不发。
张居正看向杨博,他的眼神是极为复杂的,他一直坚信杨博是硕德之臣,在很多时候,张居正都很尊重杨博,但是这次张居正看向杨博的眼神里少了相信多了疑惑、少了期盼多了消沉,只有浓郁的失望。
张居正真的很失望。
杨博终于在人生的最后的一程,变成了当初杨博最讨厌的模样,当初严嵩、严世藩等严党当道的时候,杨博可是连章弹劾,那会儿杨博志向高洁。
现在呢?
冯保很了解读书人,读书人都喜欢在自己心里树立一個榜样,进而遵从着榜样的言行举止,比如葛守礼就一直觉得高拱是完美的,所以,高拱出事的时候,葛守礼就用尽了全力去保护高拱周全。
权盛者摧,功高者隳[huī,毁坏]。
杨博在自己仕途的最后一段路,没有选择君子之道,没有选择弘毅,而是选择了维护政治小集体的利益。
葛守礼直接就被架住了,他现在没有台阶可以下,没人站出来打圆场,没人给他折中,他坐在那里,脸色晦暗不明,再憨直的人,也应该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张居正放下了奏疏,看向了兵部尚书谭纶。
谭纶却面色犹豫了起来,就是不肯动弹,也不肯说话,甚至都不愿意为自己分辨几句。
冯保都有些急了,但是谭纶依旧不言不语。
张居正、冯保,甚至是杨博,都知道谭纶的袖子里,装着一本兵科给事中的奏疏,弹劾礼部尚书陆树声失仪,内容一样。
礼部主祀,礼部尚书陆树声在朝日坛咳嗽,也是失仪,而且罪加一等。
可是看谭纶这架势,是不准备拿出来了。
这短暂的沉默引起了朱翊钧的好奇,朱翊钧顺着众人的目光,神情更加古怪,他已经明白了关键。
谭纶被御史以失仪被弹劾,张居正不是没有任何的准备,而是准备极为充分,可是情况似乎超过了元辅先生的掌控。
冯保都把人给死死的咬住了,只要谭纶甩出奏疏来,这晋党也讨不了好去,但是谭纶就是不肯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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