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柏林先开车把女朋友在她工作的超市门口放下,然后和杨柏桐一起直奔表姑家,表姑也就刚过六十,想不到这么突然就去世了,杨柏桐自责回来这么久都没有去看看老人。
到了表姑的村子,和他们村一样是个落后蛮荒的村子,甚至还不如他们村子,路很不好走,他们把车停在村口,然后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去了表姑家。
表姑叫杨品芳,小时候,她常叫“品芳姑姑”,品芳姑姑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三个儿子都不是正派人,老大七年前抢劫被判了刑,老二嗜赌成性,老三在城里小偷小摸,姑姑一生都想要个女儿,所以每次杨柏桐去姑姑家,姑姑都特别开心,会把能拿出来的好吃的都给她,有次见到赵巧莲打她,还为她出头,甚至在她挨打后哄她,给她买两毛钱一根的绿豆冰棍,品芳姑姑眉眼和善,性格温顺,但好像这样的人,都配有一个不是东西的男人,好在恶人也遭到了报应,十年前姑父在酒后开拖拉机掉进了河里摔死了,但姑父的死,也成了姑姑的厄运,这个家没人能赚钱了,她就得一个人下地,三个儿子虽说也多少给点,但她不得不为三个儿子娶媳妇做准备,他们给的钱,她都留着。
进到院子里,杨柏桐发现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但这个院子仿佛小了很多,甚至会有种觉得自己是个庞然大物的错觉,现在不管院子还是屋子都围着不少人,姑姑的三个儿子都在外地还没赶回来。
众人见到柏林,让柏林拿主意,人已经死了几个小时,都还没换寿衣,也没进棺材,柏林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也没了主意,这时候偏偏赵巧莲打来电话嘱咐,让他千万不要碰死人,对他这个要结婚的人不吉利。
杨柏桐和弟弟进了屋,只见品芳姑姑一动不动的躺在炕上,身上还沾着泥土,脸上的表情也看似很痛苦,马上绷不住哭了出来,这是她第一次见死人,而起死去的是一个曾经给过她温暖的人。
“柏林,这是你媳妇?”旁边一个男人抽着烟问。
杨柏林说:“叔,这是我姐啊。”
众人都盯着哭泣的杨柏桐,欣慰终于有一个为死去人哭的人,一个妇女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问:“大闺女,你姑姑走了几个时辰了,你几个哥和嫂子都在外地,一时半会没回来,得赶紧给你姑换寿衣入馆了。”
说着妇女在姑姑的一个柜子里开始找,柜子经过时间的洗礼,掉漆很严重,但那对彩绘的鸳鸯却还栩栩如生,她记得这是姑姑的陪嫁品之一,小时候她每到姑姑家,都坐在这个柜子上,或啃甜瓜,或吃西瓜,姑姑总会盘腿坐在对面的炕上,和她话家常,而如今姑姑依然在炕上,但再也听不见她说一句话。
妇女马上找到一个麻布包袱,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寿衣,这种场面若出现在曾经的想象里,都格外吓人,但此刻的她仿佛平静了些,但眼泪却止不住的往出冒,因为换寿衣,一堆男士都自觉的到了院子里,这时杨柏林和众人一块儿把西屋里早就备好的棺材抬出来,在这个村子,人一旦上了年纪,都会在重阳节前后为自己打棺材和添置寿衣。
“大闺女,待会儿千万别让眼泪落在你姑姑身上。”妇女对杨柏桐嘱咐,杨柏桐马上止住了泪,妇女又说:“如果让亡人听到有人为她哭,会耽误她上路。”
杨柏桐没听过这样的道理,但她知道妇女既然说出,那就自有道理。
姑姑的身体已经僵硬,她和妇女配合着给姑姑换了寿衣,这绝对是她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她想起刚才自己还在火车站,晚几分钟,就要进站了,而柏林偏偏这个时候接到消息,是不是姑姑不想让她走,让她送她最后一程……
换好睡衣,给姑姑简单的梳了下头,一行人商量何时入馆。
杨柏桐听说过假死,说了句让在场人觉得像笑话的话:“等等吧,万一人再醒过来呢。”
这时,卦爷来了,只要婚丧嫁娶的现场,必有他的身影,大家也愿意听他侃侃而谈些玄而又玄的东西。
杨柏桐和弟弟坐在院子里,弟弟问她接下来怎么打算,杨柏桐很沉静的说:“我想等姑姑过了头七,想看到她入土为安。”
柏林算了算,说:“你说巧不巧,姑姑发丧的那天,正是我婚礼的日子。”
这时卦爷走过来,盯着他们姐弟俩说:“你表姑有你们这对表侄是福啊。”
杨柏桐没心情和他呛,只是耷拉着脑袋,柏林则客气的把自己屁底下的板凳让给卦爷。
卦爷说:“人都有一死,不过迟早,早死也能少遭点罪。”
杨柏桐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仿佛卦爷这话是说给她的,难道他算出了自己要死?但接下来的话让她打消了疑虑。
“你姑姑是个好人,一定会得到好报。”
杨柏桐不以为然的说:“我不相信好人会有好报,如果有好报,我姑也不会才过了六十就死了,不会死的时候儿子都不在身边。”
卦爷抽了口汗烟说:“不是不报,时辰还没到,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她倒要掰开和卦爷好好说明白,“那恶人呢?怎么干了坏事还能活那么长?”
卦爷吐着烟圈说:“你只要明白,不管做了什么,老天爷都看在眼里。”
“老天爷……”杨柏桐嘟囔着,“他才见不得人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