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地多淫雨,入秋以后尤甚。
天边黛色的密云翻滚下来,与城外的护城河连成了一体,破败萎靡的城楼此时也有了高耸入云之感,倔强地表示一年中总有它雄姿勃发的那几天。
暴雨将至,天地之间像是用水墨绛染的画卷。
画卷之中的县城,有人惶惶奔走于街市,有人淡然闲饮于脚店。有人傲然远眺于城头,有人瑟瑟蜷缩于檐下。
其间有修者腰间长剑轻悬,漠然红尘于浊酒一壶,其旁有小民手中推车吱呀,奔波劳碌为碎银几两,两者一左一右,中间隔了青石铺成的大道。
街边客栈的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成衣铺的老板一脸横肉,挂在屋檐一角的风铃,叮咚阵阵。
有瞎子路过,紧抱怀中芦琴,那是讨饭的家伙,也可能是杀人的利器。
市井江湖庙堂,芸芸众生皆行者,在这副天地画卷中都不起眼。
在这鱼龙混杂,号称“南蛮之国”的武国的边境小城,亦不过是平常景象罢了。
县城以北,一个老旧的巷子深处。
有天师道馆一间。
所谓的天师道馆,便是学习、修行天师道的场所。
天师一道,可延年益寿,可斩妖除魔,修道大能有上天入地、移山填海之能。
又传言修行天师道可得长生,亦可羽化成仙。
兼之如今天下动荡,妖孽频出,故而但凡使得起本钱的人家,都会让自家子弟走一走天师道修之途。
哪怕是小有成就,亦可让家族飞黄腾达,威震一方。
武国有民九万万,而大大小小的天师道馆,则有十三万五千六百余间之多。
此是其中一间。
“就是这里了。”一个本地闲汉指着道馆大门,对一个少年说道。
少年十七八岁的光景,身材消瘦,白净的脸庞如刀削过那般棱角分明,在这糙汉遍地的南蛮县城里,显得格外惹眼。
他微微抬眼,见道馆门楣上有一块匾额,上书“狂风道馆”四字,便心说是这里没错了。
师父临终前说,聚宝县有一道馆名曰“狂风”,馆主与他有些交情,必会接纳自己。
“两百文,快点给钱。”那闲汉打断了少年的思路。
少年愣了愣,问,“不是说好带个路十文钱的吗,怎么又两百了?”
闲汉突然变出凶神恶煞的嘴脸,说道,“路远当然要涨价!放聪明点,知道这聚宝县是什么地方吗?”
少年心想,师父说得对,外头的人果然蛮横,比不了山里。
师父还说,自己的根骨是天下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废骨,学不了太高深的天师道法。
因而出门在外,需牢记认怂要快,跪地别慢,突出一个不看重虚名的潇洒便可。
师父还强调,没人会跟一个废物较劲的,放心吧。
虽然师父每次说这个的时候,嘴角总会微微扬起,表情有些古怪。
但是少年知道,师父说的话从来没错过。
于是赶紧掏出身上所有的钱,递过去,“我就一百七十文,能不能算了,大哥?”
师父也通常是这么做的,每次遇到上门找茬的,不管对方有没有理,他都点头哈腰地赔礼道歉。
效果也很好,那些找茬的无一例外,从此就再没有出现过。
话说那闲汉收了一百七十文,果然笑呵呵地离开了。
“摆平了!师父诚不欺我啊!”
少年感慨了一声,又抬头细看了眼那狂风道馆。
只见它被夹在两个店铺之间,大门宽度仅半丈多点,上头的朱漆已是斑驳处处,门楣上的牌匾也褪了色,每个细节都透露着贫穷的气质。
有趣的是,它左边是个名叫“砸不烂”的铁匠铺,右边则是名叫“不赊账”的青楼,想必道馆成日里都被环绕在叮叮当当和嗯嗯啊啊之间,跟“清修”应该不怎么搭边。
少年心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大隐隐于市”。
师父说过,外边的修者,就是这样强大而低调。
就比方说,明明这里大能遍地,可一路走来,居然没见过一个御剑飞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