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金币有精湛的雕工,圆润光滑的侧面,令人安心的大小,与那让人想起早上第一抹晨曦的金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欧维恩的影子已经罩住了金币,他自然而然地弯下腰,尽管“天鹅绒“酒馆的地板被顾客踩得脏兮兮、各种饭菜香味与酒客吐出的烟雾不可名状地交融到一起,但对欧维恩来说,地上的金币就像原野上盛开的花束。
下一秒,欧维恩把金币捧在手里,就大小来看,大概率不是金路易,如果是北大陆最值钱的金镑的话,那就太走运了。
咦?
有点轻。
等把金币的背面翻过来,欧维恩看到了一位露出自信微笑的皇帝头像,头上戴着王冠,留下两撇精致的小胡子。
面值1的“金罗塞尔”,运气真不好……金罗塞尔看着份量大,含金量却只有金路易的八分之一,而且在因蒂斯都流通不顺。
“居然只是金罗塞尔,运气好差~”
这话并不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欧维恩心中一凛,他连忙四处张望,回头间只见酒馆一进门的角落、坐着一位穿着礼服的青年绅士,正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嘴角勾勒望向自己。
进门角落安置着四人餐桌,但坐下去的却只有这名青年。那略有缺损的木制餐桌上,一个装满金币的小袋子压在了上面,五六枚金币撒到桌子边缘,黄澄澄的煞是好看。
这些金币无一例外都是金罗塞尔,面值有大有小,总金额少说有两三百。
金罗塞尔已经几乎不流通了,这青年为何保留了这么多?有钱的收藏家?欧维恩暗暗腹诽道。
青年在说完话后,便闭上了嘴巴,墙角拉下的影子使其相貌不甚明朗。他一边饮用插了吸管的不知名香槟酒,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起欧维恩。
这让欧维恩感到身上仿佛有蜘蛛爬过,就这样他和桌对面的家伙,在令人尴尬的沉默中对视了几十秒,终于,自己忍不住问道:
“金币是你掉的吗?”
对面的青年正用吸管喝着香槟,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用右手划了个手势,示意欧维恩坐到四人餐桌对面一侧。
等欧维恩乖乖坐下,视线与之平齐后,才弄清了这青年的样子:
瓜子脸型,线条柔和。眼睛细长,五官分开来看除了鼻梁稍显高挺,其余平平无奇,但组合在一起,却有种温文尔雅的感觉,似乎属于鲁恩长相;
眼下连着两颊有不明显的雀斑,黑发卷而长,并绑有附庸贵族风雅的低马尾;
穿着黑白两色的制式礼服,礼服的边沿却又烫着乌金,整体打扮既不鲁恩、又不因蒂斯。
其中最莫名其妙的,当属现在明明是晴天却背了一把黑伞,看上去像是要参加一场雨中晚宴。
对于这种奇怪家伙,欧维恩念头闪过,顿时产生了一个明悟。
难道,他和那些净化者一样,也是非凡者?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德莱斯·特里斯,你也可以称呼我‘折纸师’。
“我的确掉了一枚金币,呵,可以请你递给我么?”
既然失主就在这里,欧维恩不假思索地递了过去,有罗塞尔头像的一面朝上,也就是背面。
德莱斯微笑着探出右手接过,之后左臂倚到桌面,随着重心前移,他的上身自然而然向前弓了弓,刚缩回的右手已在不经意间垂到桌面之下。
“尊姓大名?”
“……欧维恩,欧维恩·帕德。”
“欧维恩先生,虽然从外表来看你就像街头混混,但我猜实际上,您应该接受过良好的、系统的教育……”
啊?没等欧维恩想好该从哪吐槽,德莱斯语气不见起伏地继续讲道:
“本人玩了个小游戏,如果我遇到一般的小贼,他们多半会趁我不慎,偷偷摸走桌子边缘的六枚金币;要是再凶悍一点,嗯,说不定会有人看我孱弱,直接抢去这装满金币的袋子。
“可是先生你,在听到我说话之前,甚至连你的注意力都只放在地上唯一的一枚金币上,而下意识忽略了那些越界的诱惑,我想、这很难得。
“在此,我推断你是一位遵守社会良俗,起码分得清楚界限的好先生。”
德莱斯即将说完时,他之前垂在桌下的右手插入衣兜,欧维恩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他手里握着的那枚金罗塞尔。
数字图案,正面朝上。
“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德莱斯发表那堆演讲的过程中,欧维恩很不自在地连续换了好几种坐姿。
德莱斯耸了耸肩,左手食指轻轻一勾,从欧维恩昨天拿《因蒂斯邮报》的书架上取了本书下来,厚度适中,书脊正对着欧维恩,上面印了书名。
《天体运行论与天文奇观》。德莱斯当着欧维恩的面,随意翻看起来。
虽然不明白德莱斯·特里斯的目的,但欧维恩有种强烈直觉,那就是对方一直在旁敲侧击、试探自己。
呵,倘若如此……
欧维恩脊梁一挺。倘若如此,自己决不露出破绽!
德莱斯始终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因而显得尤为人畜无害,就像戴着一张精致绝伦的人皮面具。
在此期间,他为欧维恩点了一杯香槟酒,只是等香槟送上来的时候,服务员似乎忘记了插吸管。
这让欧维恩觉得,对方有意把闲谈时间拉长。
不行,必须把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里!
就在欧维恩迅速喝完香槟,打算迫使对方切入正题,或自己主动拉扯、互相试探的时候——
德莱斯看了眼杯底,却突然把书本一合,一下子站起来:“哦?喝完了?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