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长第一次遇见如此能言善道、敢于表露情感的人,但正因此才被激起了十足的新鲜感。
“是吗?那你从明天开始便到府里来工作吧。我会交待杂务主管,具体工作事项由他向你详细说明。”
“不胜感激!”藤吉郎甜甜地绽开笑脸,“这是小人的荣幸,从明天开始我一定会努力工作!”
两人从城下町市集展开的缘分,在历经了正殿里的这场面试式的对谈之后,便这样奇妙地延续了下去。
正当藤吉郎在那古野城的城主府邸里,迎来他人生当中的关键转捩点时,另一端的守山城中,孙三郎也在品书轩里,迎来一名远道而来的特殊使者。
这名使者以游历四方的云游僧形象,悄悄地造访了守山城的城主府邸。
头上一顶斗笠遮挡了他的面容,手上执着一把云游僧的标志性短笛,确实让人难以察觉出他的真实身份。
“阁下就是清洲城主彦五郎的特使么?”孙三郎一改过往的孤傲作派,以温和的口吻问道,“还要劳烦你以云游僧的装扮混入城中,真是辛苦了。”
“在下是清洲城主彦五郎大人的使者坂井大膳。”
大膳取下斗笠,露出精明干练的面相,对着孙三郎微微俯身行礼。
“听说信长派了丹羽长秀和前田利家率军驻守城中,在下为了掩人耳目,确实在着装上稍微费了些心思。”
“但如今能得以见到孙三郎大人,在下深感所花费的这些心思便都是值得的。”
两人之前在一些正式场合有过数面之缘,但战功显赫、自视甚高的孙三郎向来鲜少与其它城主的家臣互动,所以这次算是他们的第一次交谈。
相较于能言善道的大膳,身为信秀同父同母胞弟的孙三郎,显然不擅长这些礼仪性的场面话。
听完大膳的恭维后,他短暂地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选择直接切入主题。
“很抱歉,我这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尤其当前还处在必须尽快搬出城池的焦虑中,所以你还是直接道明来意吧。“
“在下正是为此而来。”
“你说……你正是为此而来?”
“是。”
大膳点了点头,嘴角掠过一丝玄乎的笑意,。
“彦五郎大人得知您被勒令必须在三天内搬离守山城后,便一直非常担心,立即派我紧急动身赶来这里。”
“?!”这番话着实超乎孙三郎预料,无法辨识对方心意的他,只能选择暂时性地保持沉默。
但这份沉默看在老奸巨滑的大膳眼里,却解读出了孙三郎当下的孤立无援——
作为以英勇闻名尾张全国的武将,孙三郎甚至在整条东海道都声名远扬。
所以即使得知彦五郎在此刻伸出援手,但在无法厘清对方真实意图之前,他仍需保持谨慎。
察觉到这点的大膳,继续巧舌如簧地向孙三郎施展攻心术,意图说服他与清洲城结盟。
“前段时间,彦五郎大人及时清除了向信长通风报信的斯波义统一族,义统原先在清洲城内的居地——南曲轮也因此空置了出来。”
“彦五郎大人愿将南曲轮作为您及家臣们的居地,那里的设施非常齐全,容纳五百户家庭生活完全不成问题。”
孙三郎定定地瞪着大膳。
无论再怎样欲盖弥彰地力图掩饰内心的迫切之情,他眼里流露的渴望神色,仍旧出卖了自己。
“彦五郎他真的……愿意把南曲轮给我们当作居地?”难以置信的孙三郎,不确定地追问道。
“身为同样受信长伤害至深的同族,这是自然。”大膳肯定地回答,“如今那厮的势力日益强大,若想不被他吞噬,我们就必须联手才行。”
“联手?”
“这也是彦五郎大人的期许。您的五百兵力,再加上我们清洲城的军队,结为同盟或许有战胜信长的希望,单打独斗恐怕只会全军覆没。”
“……”
“怎么样?事态紧急,您能当面给我个答复吗?”
发觉孙三郎正陷入犹豫,大膳又巧妙地对他施加了压力。
“这样我回去后,也好给我家主公一个交待。”
孙三郎并没有犹豫太久。
他明白时机不等人,更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太多考虑的时间了。
信长勒令他必须在三天内搬离守山城,一旦他由于迟疑而错过了彦五郎的邀请,那他及麾下的五百名将士将陷入无处可去的窘境。
“大膳,麻烦你转告彦五郎。”孙三郎赫然下定决心,“就说我代表守山城五百户将士家庭,感谢他的慷慨和善意。”
“既然有了去处,我们会尽快收拾行李。一旦撤出守山城,就即刻前往清洲城叨扰,届时还请彦五郎多多关照了。”
“我家主公听到这消息后,一定会非常高兴。”
大膳如愿以偿地俯下身体,向孙三郎行了一个大礼。
他眼中闪动着一股诡谲的邪气,嘴角更是不自觉地随之上扬。
“我回去就将南曲轮打扫一新,还请孙三郎大人尽管放心率着家臣前来。”
“有劳你了,大膳。”孙三郎微微颔首,语调也变得客气了不少,“多得你冒险潜入城里,我才能明了到彦五郎的心意,回城途中务必小心。”
双方在这场密谈里达成了结盟的共识。
对于在两场对战里连续败北的彦五郎一方来说,能与一代战将孙三郎联手,在对抗信长方面自然多了份底气。
得到清洲城敞开城门接纳的这一承诺以后,孙三郎火速吩咐家臣们紧急整理及打点行李,并在限期的第二天携一族撤离了守山城。
携军队驻守在城内的丹羽及利家遵循信长之令,全程监视着孙三郎一族的撤离过程,并在最后一组人员离开后,立即关闭了城门。
随着城门紧闭,这也意味着孙三郎从此与这座城池彻底失去了联系。
骑马领队走在前端的他,忍不住转身无限眷恋地看了守山城最后一眼。
那一刻,他脸上布满极度复杂的神情。
尾张国·那古野城·城主府邸·信长居室·大厅
信长端起浓姬沏好的茶,浅浅啜了一口,脸上随即露出愉悦放松的神情,又从食案上顺手抓起一把炒米往嘴里送去。
在他悠然咀嚼着炒米之际,端坐一旁的丹羽和利家还在禀告着孙三郎一族从守山城撤离之事。
“这么说他们没怎么吵闹就撤出守山城了?如此看来叔父在管教部下方面还是很有一手。”
“是。”丹羽恭声回应道,“在撤出守山城之前,孙三郎大人在品书轩秘密会见了扮作云游僧的清洲城使者,我们也按您的吩咐佯装作毫无察觉。”
“这样很好。”
感到喉咙有些干的信长,又将嘴唇凑近茶碗,惬意地喝了一大口茶。
“敞开城门迎接叔父的彦五郎,想必会将他们一族安置在南曲轮里,接下来恐怕就要怂恿叔父一起联手向我发动进攻了。”
“向叔父抛出橄榄枝的他,现在该是满怀期待地迎接着叔父一族的到来。我已经想象得到彦五郎那家伙的表情了。”
分明谈论着被联手围剿的这个沉重话题,信长却焕发着一股与这话题极不相符的轻松感。
留意到他这与众不同的举动和表情,浓姬扫了他一眼,忍不住“扑哧”一声掩袖而笑。
“阿浓,你笑什么?”
“好可怕啊。”浓姬吃吃笑道,“三方之间都在悄然布下计谋、都想算计对方,恐怕彦五郎做梦也没想到,在背后操纵这场棋局的会是大人你吧。”
她边亏着信长,边抬起茶壶为信长的碗里添上新的茶水,眼波流动地迎向信长的视线。
“能在这种连环计中计里掌控整个大势的大人,真不愧是尾张第一恶男啊!没达到你这种邪恶程度的人,还真无法布下这盘大棋。”
“还不是娶了你这种女人,我才被激发出这一面来的。”信长伶俐反驳,“如果我不邪恶一点,怎么配得上你这个美浓第一恶女?”
夫妻俩旁若无人地相互斗嘴,完全将跪坐一旁的丹羽和利家当成空气。
两人眼里只装着对方的微妙氛围,让丹羽和利家看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故作从容地继续端坐在原位。
“喂,阿浓。”信长端详着浓姬美丽的脸庞,继续打趣道:“难道你就不想看看,叔父搬进清洲城后,那座城池里面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吗?”
此时信长的表情,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一般,带着一种久违多时的顽劣与淘气。
“当然想啊。”浓姬甜美地笑了起来,“大人布下的这盘大棋会迎来什么样的一个结果?我已经迫不及待想揭开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