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太小了一些?”
孙三郎冰冷的脸色里,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他似乎从这句话里悟出了些什么迅息。
“身为‘小豆坂七本枪’之一的名将,若能将眼光放到河东二郡的移封上,才是更长远的考量,难道叔父不这样认为吗?”
“河东二郡……吗?!”
孙三郎瞳孔蓦地圆睁并放大了不少。
作为自幼追随兄长信秀征战的名将,他当即就领略到了信长话语里的玄机。
“所以,叔父最迟也要在三天后交出守山城,并带着家臣及部下们一并撤离这里。”
“三天?如此匆促的时间,我该到哪里去找可以容纳五百人的城池?主公,可否宽限些时日,这样我也好……”
“叔父!”信长忽地洪声打断了孙三郎的请求,“正是因为时间匆促,你才更应该愤懑痛苦地搬离守山城!”
“要我愤懑痛苦地……搬离此城吗?”
纵然孙三郎拥有极为深厚的人生阅历,一时也解读不出信长话里暗藏的蕴意,不由得愣住了。
然而信长并没再给他明确的解答,孙三郎知道那便意味着只能依靠自己来解开这个迷题。
他手指烦燥地敲打着扶几,在信长注视下戚着眉头思索了半晌以后,忽地眼睛一亮。
“我明白了。”
“叔父当真明白了?”
“这种被强行夺去城池的羞辱与打击,确实让人愤懑痛苦!不管怎样我也是主公的长辈,如此蛮横无理地将我赶到城外、并强占我领地的行为实在无法原谅!”
“既然无法原谅,那叔父便去寻找盟友,一并联手向我复仇吧!这才是世间的常态做法。”
“我绝对要这么做!”孙三郎脸色越发冷峻如冰,“主公今日的夺城之恨,我在找到盟友后绝对要百倍奉还!”
听过孙三郎的威胁后,信长竟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愉快的神情。
“这便是了,叔父。”
“都说叔父在战场上不光英勇过人,更以奇谋伟略见长,我还真是好奇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信长歪着嘴角,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忽地转头朝着驻守在门外的两名亲信家臣喊了起来。
“丹羽、利家,进来!”
“是!”两人的声音自品书轩外传来,随着拉门被推开,他们都步履飞快地走了进来。
“叔父已答应我在三天内搬离守山城,我要你们带着部下进驻此城监视他是否如期撤出,听明白了吗?”
由于信长先前并没对这趟守山城之行的用意透露过只言片语,对这项突如其来的命令,丹羽和利家都意外地怔了半晌。
但他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立即毫不犹豫地俯身领命:“是!谨遵主公指令!”
“若是叔父临时反悔,就尽管用火枪当着他的面将几个家臣送到永眠之境去。”
信长像是完全看不到孙三郎逐渐铁青的脸色,继续强硬地向丹羽和利家叮嘱了下去。
“领略到火枪的威力后,相信即使是身为‘小豆坂七本枪’一员的叔父,也很难再顽固下去。”
“当然,我是希望局势不会发展到非得动用到火枪这一步。”信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孙三郎,“想必叔父心里也是一样的想法,对吧?”
对被褫夺城池的孙三郎来说,这不吝是一种挑衅式的询问。
他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瞪向信长。
若眼中灼烈的怒火在现实里也能熊熊燃烧,信长此刻恐怕早被焚成灰烬。
但他当然不会畏惧于任何发自内心的憎恨眼神。
信长坏笑着再看了拼命克制住情绪的孙三郎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品书轩,离开得就像造访时那般突然。
被勒令举城搬迁的消息,在信长离开后的不到半小时之内,便火速地传遍了孙三郎的家臣团。
“什么?信长大人居然勒令主公在三天内搬离守山城?”
“这般让人猝不及防的命令,在这短短三天内是要让我们到哪里去寻找新的栖身之所?”
“就算信长大人是一国之主,可主公毕竟是他的叔父,对同族长辈怎可如此蛮横无礼?这种人真的堪以担当尾张的领主吗?”
对信长的各种质疑、非议、责难,如同在木质建筑上顺风燃起的火苗般飞速地蔓延开来。
这些用语言编织出来的烈焰,在不到半天时间内,便已经流出守山城,朝其它城池迅疾扩散。
而快马赶回那古野城的信长,回到城主府邸的第一件事,便是直接向正殿走了过去。
恒兴已遵照指令,在将藤吉郎带到正殿后便抽身而退。
此际偌大的庄严典雅空间里,便只剩下藤吉郎独自一人跪坐在那里。
忽地以“主公想要见你”为理由被传召于此的藤吉郎,自打进入正殿后便紧张兮兮地等候着信长归来。
因为实在想不到自己被传召于此的原因,藤吉郎在忐忑不安的情况下,全身都僵硬地陷入到紧绷的状态里头。
时间对他来说,从未显得如此漫长过。
“主公驾到!”
随着一名跟随信长而来的小侍从嘹亮的提示,藤吉郎当即大气不敢出一声地匍匐拜倒在地。
虽然在伏地拜倒之后,藤吉郎便只能盯着榻榻米地板,但他的耳朵却灵活地辨识着信长脚步的行进速度和方向,并据此推算着信长在什么时候、又走到了哪里。
信长在藤吉郎所预判的时间内,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藤吉郎此刻能看到的,只有信长穿着白色足袋的一双脚。
不知道为什么,原先一直陷于紧张状态的他,当信长出现在正殿以后,反倒变得冷静了不少。
“不必拘礼,把头抬起来吧。”信长温和下令。
“?!”当耳畔响起这个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声音时,藤吉郎身体不由得兀自一震。
记忆力超强的他,脑海在瞬息间不自觉地映现出在城下町的集市里,与信长交谈及互动的一幕幕画面。
这个声音……莫非是曾在集市里相谈甚欢的小哥?
不可能!
那个小哥怎么可能是一国之主?
——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藤吉郎在脑海里狠狠地嘲笑并否决了自己那不切实际的推想。
然后他遵循着信长命令,小心翼翼地抬起脖子,战战兢兢地望向信长。
这一望,藤吉郎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名尾张之主,竟然就是曾在城下町的集市里与他聊了很久的那个小哥!
他的推想居然并没有错!
或许这个现实太过魔幻、太过不切实际,藤吉郎整个人都为之惊诧不已,一时之间竟忽略了面见主君时的最基本礼节。
看着藤吉郎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信长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倍觉有趣地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吧?”信长低头望向藤吉郎道。
诚惶诚恐的藤吉郎在他眼里,实在像极了一只从山野间跑到城里的猴子。
只是这只猴子看似质朴土气,眼神里却暗藏慧黠的锋芒。
信长更看得到,在对方貌不惊人的外表下,却有着极其流畅的口才、以及无与伦比的亲和力。
更关键的一点在于,两人之前在集市里的愉快互动,给信长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于是信长又温和地对着藤吉郎问了一句:“忽然把你叫到这来,是不是有点被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