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信秀应邀单独前往那古野城后,让他大为意外的是:前来迎接他的居然是儿媳浓姬。
“父亲远道而来,途中想必也经历了诸多操劳。浓姬为您准备了些茶点,还请补充下体力。”
浓姬话音未落,寄天晴就领着侍女们逐个将摆有茶水、点心、水果的案台逐一放在信秀面前。
这些精美的案台,在侍女们的巧手下被美观对称地摆放在榻榻米地板上。
“看来浓姬你已经进入那古野城的女主人角色了,我们果然没有选错儿媳妇啊。”
信秀欣慰地称赞道。
“你将内庭事务打理得这样井井有条,想必信长今后也不会再为内庭的事情劳心费神了。”
他满意地评价,随手抓起苹果就咬了一口。
尽管信秀很努力表现出胃口很好的样子,但他咀嚼水果时的意兴阑珊仍没能躲过浓姬的眼睛。
“对了,信长到哪里去了?他让小侍从传话,说想请我到那古野城逛逛,现在我这做父亲的来了,他这儿子又跑去哪了?”
“信长大人在属于他的一处秘密基地里,正等候着父亲您的到来。阿浓本打算等您稍事休息之后,就带着您过去会合的。”
“秘密基地?会合?”信秀思忖并权衡着这两个词的含义与分量,“听起来怪怪的,信长那小子是不是在偷偷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呀?”
“我可不敢随便回答。”浓姬嫣然一笑,“信长大人本来就为卖个关子,才会刻意营造出神秘感,所以父亲还是等到了现场便自然知晓了。”
“什么神秘感?又不是小孩子了,居然还如此热衷这些把戏。”
信秀佯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但他瞳孔里满溢的期待与好奇,却正好被浓姬看了个正着,接下来才刚喝了一碗茶,信秀便按捺不住地催促起了浓姬。
“儿媳妇,我也休息够了,眼下还是快带我去瞅瞅信长那小子又在玩些什么鬼花招吧。”
“鬼花招吗?”浓姬忍俊不禁,“好,那我现在就把父亲带过去。相信大人他也等上很久了。”
在准备动身去和信长会合之前,浓姬先换了一身更方便骑行的着装。
当她穿着武士的直垂与裙裤再度出现时,不禁让信秀大吃一惊。
在男女着装言行都有严格规范的战国时代,身为城主夫人,浓姬打破陈规地选择武士服饰作为外出的着装,完全刷新了信秀的认知。
“不好意思,让父亲久等了。我们现在启程吧。”
浓姬率先干净利落地跃身上马。
看着她娴熟地将缰绳握在手里,信秀又再度为之惊叹不已。
我们织田家还真是娶了个了不得的儿媳妇呀!
——身经百战的信秀情不自禁地慨叹。
他眼前的浓姬确实和当代女子完全不同,尤其是她自由奔放的天性,仿佛全在这座那古野城里被释放了出来。
更让信秀啧啧称奇的是,马背上的浓姬就像如履平地般地驰骋自如。
负责引路的她策马飞奔,感染得信秀扬鞭跟着一路长驱直入,收获了拂面而来的阳光与清风。
浓姬带着信秀策马奔出那古野城,继续朝西北方向驰骋,最后钻进茂盛的若宫森林深处。
“到底想让我看什么呢?还掩饰得这么隐蔽?”
“快要到了。呆会父亲就自己用眼睛来揭晓答案吧。”
两人骑着骏马扬蹄奔驰,一路冲到了若宫森林的最深处。
信秀先前还在与浓姬调笑的轻松神色,一下子就换上了肃穆的表情。
“这是……?!”
但见枝繁叶茂、古树参天的森林深处,竟然列着多组队形方整的士兵,这些士兵们看起来全都训练有素,正进行着各项主题练习。
信秀飞快下马,朝着当中一组正进行射击练习的火枪队走去。
火枪手们采取单膝跪地的姿势,一个个聚精会神地瞄准着不远处的靶子,俨然并没在乎那已经燃烧了大半的火绳。
信长就站在他们身旁,督阵式地等着他们开枪,他威严的表情已经极有大将之风。
“嘭!”
一声春雷般的巨响,预示着同一时间的火枪齐发,曾领略过火枪的信秀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
但让他吃惊的是,那些立在地上被当成靶子的木块顶部,居然全被这群火枪手们给轰碎了。
然后恒兴喊了声:“换位!”
火枪手队伍立刻有条不紊地实行了交替。
第1排的火枪手自觉地绕到最后,而原先还半跪在第二排的火枪手们,则井然有序地替换了第1排队员们的位置,整个队形调整高效且极有秩序。
蓦地,信秀脑海里掠过居守屋第一次将火枪拿到末森城来时,信长在一众极力反对他的重臣面前摞下的话。
“防御和进攻能力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其它那些无所谓的事,谁会在乎邻国怎么想?”
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迄今仍在信秀脑海里回响着。
“老爹,你来了!”
正当信秀陷入回忆片段时,信长一声爽朗的打招呼声,又咻地一下将他给拉回到现实。
信秀笑着朝嫡长子走了过去,边走边笑着感慨:“你的这支火枪队完全成形了啊。”
“从筹建到成立、再到逐渐壮大,老爹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全都是一点点辛苦搭建起来的,可花了我不少心思。”
带着点夸耀口吻的信长,像极了一个好不容易做对了事情,专程等着被父亲称赞的少年。
留意到信秀出现的恒兴,立刻向队员们发出提示:“主公莅临练习场,速速行礼!”
正当队员们慌忙调整队形,急着要向信秀伏身行礼时,他笑着抬起手中的折扇阻止了他们。
“不必多礼!你们继续练习就行,在这里不需要那么多繁文缛节。”
身为操控朝政的老手,信秀在利用这些末枝细节,来向在场的士兵们传递自己对信长的支持。
浓姬很明显地也察觉到了他的这份用心。
得到授意后的火枪手们,将心思全都集中在瞄准靶子上,随着又一声轰鸣,信秀再度见证到一排长方形木块被集体轰碎的惊人场面。
“信长。”
“嗯?”
“我记得你说过,火枪能在很远的距离就击倒敌人。”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信长你就判断出这件新式武器,必将在未来的战场上大放异彩了,这目光精准得连为父都自叹不如呀。”
对于信秀难得的称赞,信长维持着一如既往的痞气与随性,偏过头不以为意地作了回答:
“其实也没那么玄乎。我只是想要赶紧抓住先机,毕竟只有这样才能把主动权攥在手里。”
“对了,老爹。”他朝着南边呶了呶嘴,“除了火枪队,我还想让你看看另一样东西。”
还没待信秀反应过来,信长就率先迈开脚步,大大咧咧地朝着南边一排步兵阵营走去。
对于嫡长子这份主张自我的作派,信秀早就见惯不怪了,便随即跟上了信长的步伐。
审阅完火枪队后,信长带信秀去看他组建的步兵队。
与火枪手们以排为单位进行的试射练习不同,步兵们将每两人分为一组,各自手执长枪使出浑身解数进行对擂。
信秀留意到这支步兵队使用的均为铤装类枪头,对这类长枪的选择,决定了步兵们在枪法上会更注重于劈砍效果。
这让他更想向信长问个明白。
“信长。”
“怎么?”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铤装类枪头,来搭配步兵队统一配置的长枪?”
“喔,老爹想问的是这件事啊。”
信长随便倚在旁边的树干上,懒散得仿佛只要有能倚的树干,他就绝不会笔挺地站在地上。
“我也不是没考虑过用更适合突刺的銎装类枪头。但后来认真想想,能将劈砍式攻击发挥到极致的铤装类枪头,反而会更适合我在步兵队方面的战术考量。”
“呃,什么样的战术?”信秀陡然提起了浓厚兴趣,“说来听听。”
“我想在今后出动到步兵的场合里,运用自己研究了很久的‘枪衾战术’。”
“枪衾战术?”
“哈哈哈,其实就是将不断拍打、劈砍、刺击三大长枪要点结合起来,然后通过队形的调整,就像被子一样包裹住敌人的战术,我把它取名为‘枪衾战术’。”
信秀抑制不住眉眼间的惊异之色。
他感到今天的信长,确实与平常任何时候都有所不同。
虽然信秀一向认为,这个嫡长子很有室町幕府成立初年的“婆娑罗诸候”风范,在他各类层出不穷的荒唐行径里,势必隐藏着不被人知晓的大智慧。
但像今天这般见识到他暗中筹划组建的各支军队、听着他对战术或枪法侃侃而谈,对信秀来说,这还当真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
“创立火枪队的资金、还有队员们使用的火枪,都是居守屋这个商人去规划和实施的吗?”
“哈哈哈,什么叫‘这个商人’啊?老爹,居守屋现在可是我那古野城的财政奉行。”
信秀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第一次详细地将信长从头到脚都端详了一通,仿佛今天才第一次与这个嫡长子见面一样。
此刻的信长,焕发着与过往十五年来都截然不同的状态和姿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