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要是你还不打算触摸我的脖颈,那就快把折扇拿开吧。这样按在我脖子上,弄得我怪难受的。”
“你好像弄错了一点,信长大人。”浓姬提醒道,“能决定是否要把折扇拿开的人,是我。”
“是吗?”信长嘴角上翘,眼角越发显露出玩性大开的神色。
当他笑得最灿烂的时候,身上忽地涌现出道道如惊鸿游龙般向四处贲射开来的剑气。
随着这股磅礴剑气的轰然爆发,他亦以右手为剑,反手就朝浓姬扬去。
剑气纵横决荡之下,信长扬出的手就如同一把直欲破天的刀,这记上扬之势迅疾猛烈,浓姬竟完全来不及躲闪。
她攥着的折扇瞬间就断裂成五截,继而竞相落下,就只剩下那还被她握在手心的尾端大骨了。
“公主!”寄天晴惊呼。
她与另三名跪坐一旁的侍女都刹时变了脸色,似乎随时都要掠起,朝向信长围攻而来。
“稍安勿躁!”
浓姬一声喝令,虽让她们硬生生稳住身形,但四双眼睛已齐刷刷落在信长身上,仿佛随时都准备对他出手似的。
浓姬低头看了看手中仅剩的折扇尾端大骨,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当她重新抬起头来时,已恢复了如春风般醉人的笑容。
“你刚刚剑气全开的架势,还挺厉害的嘛。”她吃吃地笑着说,霍地松开手,任尾端大骨掉落在地板上,“只可惜这把由京都名师打造的折扇了。”
“早就提醒过你,这把折扇弄得我脖子怪难受的。”
信长毫不顾忌地张大嘴巴,直接当浓姬的面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完全没半点讲究形象的自觉。
“对了,被你这么一折腾,我倒差点忘了今天来你这的目的了。”
信长忽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柿子干。
他也不管这柿子干是不是在怀里捂久了、会不会沾上汗水,直接就对着浓姬递了过去。
“给!”
“这是?”
“柿子干啊!把柿子晒干后做成的美味,很好吃的,快点吃吃看!”
与刚刚剑气全开、赤手劈碎折扇的慑人气势不同,此时的信长孩子气地盯着她的眼睛,递出柿子干的手动也不动地悬空停在她面前。
浓姬根本就没作任何考虑。
她毫不犹豫地从信长手里接过柿子干,放在嘴里就吃了起来。
这是信长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能将东西吃得这么好看。
浓姬优雅咀嚼柿子干的场景,简直像极了一副画。
“好吃吗?”
“糯糯唧唧的口感……不会很甜,但咬上一口之后,就让人很难停下来。”
“是吧?很好吃吧!”
听到浓姬的评价,信长眼里发出了光,欣喜地点了点头,兴致勃勃地看着她继续吃了下去。
“嗯,好吃。”浓姬笑道,“这样呀,原来你今天过来,是想把这个柿子干送给我呀。”
两人间的相处氛围变得实在太过突然,就如同先前的相互制肘与彼此试探从来未曾发生过。
这一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寄天晴和其它三名侍女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正是这次对浓姬的探望,使信长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的确是个能够跟得上他跳跃性思维与特立独行作派的女子。
信长有生以来的十五年岁月里,在尾张国就仿佛是外星人一样的存在,没人能真正理解他的所思所想,也没人能真正懂得他天马行空言行之下的战略布局。
可在浓姬面前,信长却觉得自己就像找到了同类一般。
从容得体、优雅美丽的她,却和装扮随便、痞气霸道的他焕发着一样的气息。
让信长刚一闻嗅,就无法忘掉这股气息。
浓姬处世也有着相当特立独行的一面。
她不循规蹈矩的鲜明个性,仿若磁铁一样深深地吸引着信长,让他不自觉及不留神间,就想要往她心扉的更深处去冒险探索。
这天回到起居室的路途上,信长脚步就像刚出笼的鸟儿那般轻快。
当他在大厅吃着点心时,光隆和丹羽并肩齐行着从廊道外走了进来,再双双跪坐在他面前。
“少主,按您先前的吩咐,我和丹羽这阵子都谨慎地监视过少夫人那四名侍女了。”
“嗯,有什么发生吗?”
“是这样的,我和丹羽发现她们分别往返于那古野和末森两城,在打探一些家中的动向。”
“打探家中的动向?这些侍女们都打探了些什么?”
“这个……”光隆与丹羽相互对视了一眼,“她们在打探重臣们对您的看法,以及您和亲族间的相处和关系到底怎么样。”
“她们打探这些做什么?难不成是准备传回美浓国去吗?”信长赤脚在榻榻米地板上拍出“嘭嘭”的声响,“这些女子果然不让人省心。”
在光隆禀告完毕后,丹羽接过他的话,然而甫一开口却是欲言又止:“还有……”
“还有什么?”信长不耐烦地问,“别拖拖拉拉的,有什么就直接说!”
“是。”丹羽俯下身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毅然开了口,“还有就是我们在监视的过程里发现,那古野城里也混入了主公派过来了解情况的探子。”
“老爹吗?”这倒是颇有些出乎信长意料,“有意思?老爹居然也派了探子潜入城里,他是想要了解我究竟在做些什么吗?”
不过他非但不紧张,反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般,哈哈大笑起来。
“少主,在下以为您该找个时机好好和主公聊上一番为好。”
丹羽沉声道。
“与其让探子把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话传回主公耳里,还不如由您亲自告诉主公。”
“别担心,丹羽。我有主意了。”
信长三下五除二地把手中的馒头吃完,惬意地摸了摸肚子,毫不在意地打了个饱嗝。
“比起这个,我倒更想去听听,阿浓她会怎么解释把侍女派出去调查我的这件事。”
他的声音很大,然而那并不是愤怒或发火的语气,更像是洋溢着一种意兴昂扬的兴奋感。
信长就这么迅步走出起居室,兴冲冲地朝着浓姬的少夫人居所走去。
他人还没到浓姬的专属房间,“咚咚咚”的脚步声就远远地传到浓姬耳畔,她马上就意识到他又风风火火地来了。
“阿浓!”
信长刚踏入房间,就洪声喊出了浓姬的名字,接着在她面前重重地坐了下来。
“你是不是派寄晴天她们去到处调查我的事啊?”
“是啊,没错。”
他问得直接,她答得亦毫无掩饰。
面对这份干脆利落的承认,信长对此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他就和浓姬一样,属于不按牌理出牌的人,而他也正是被她这特立独行的1面给吸引住。
“你答得还挺理直气壮嘛。说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侍女们去四下打探我的事情?”
“很简单,因为我是你的妻子。”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如果我只是个侧室,那么只要把你哄开心了、侍候周全了就行。但我可是你的妻子,若要履行我的职责,自然要更全面地了解你的事情。”
“履行你的职责?你又有什么职责了?”
信长完全被引发了兴趣。
他向前探过身体,直勾勾地瞪着浓姬的双眸,两人的鼻梁都快撞到一块了。
“我是信长大人的正室,既然嫁到这座城里,就有责任和义务辅佐你。”
“既然要辅佐你,那在此之前我当然得弄清楚,眼下的尾张国和织田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到底有哪些人喜欢你、又有哪些人讨厌与敌视你,只有弄明白了这些,我才能更好地思考对策。”
浓姬三言两语就道明了,她为什么派侍女们去打探消息的原因。
让信长觉得可恶的是,他把这一番话给听下来,居然还在心底对浓姬滋生出几许佩服的感觉。
“那你说,寄晴天她们都打探到些什么了?你又从这些消息里整合出什么了?”
“少主当真要听吗?”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跑到这里是要干嘛?!”
“那好,我可就说了。”
“说!”
“大人现在的处境很不妙,因为整个形势对你都很不利,从亲族到重臣再到百姓都是如此。”
浓姬谈论的虽然是无比严肃的事,她的表情却有着一种与话题内容极不相衬的轻松与悠然。
“由于父亲在信长大人两岁时便把这座那古野城送给你的缘故,导致年仅两岁的你就被从父母身边带走,交给乳母理惠和家老政秀公在此抚养。”
“母亲其实并没机会亲自抚养你,因此她将所有的爱和心血都投入到次子信行身上,并一心试图扶持信行上位。”
“家里的重臣们比起大人,更喜欢你的弟弟信行。”
“他们觉得信行品行端正、温和谦恭,比起你更具备古代武士风范,还一心想扶持他成为下任继承人。”
“甚至就连父亲为你指派的首席家老林秀贞,也在暗中倒向了信行阵营一边,家里的实力重臣站在你这边的只有政秀公。”
浓姬说出的每句话,都宛若刀刃一样锋利,毫不留情地剖开横亘在信长当前的残酷现实。
然而信长却面不改色地听了下去,甚至还语调轻快地插话:“还有吗?说下去,我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