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夏侯惠心有所感,亦没有芥蒂,且还放缓了马速远远的吊在队伍的最尾。
倒不是他自命清高。
而是知道世间本就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寡。
有些人注定了只能虚与委蛇的,若想寻到肝胆相照者,还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从皇宫城北大夏门出,便是宣武观,乃京畿屯兵之处。
复向北行,便是北邙山了。
故而皇宫之北,素来无有黎庶百姓结庐而居,更没有士族或豪右胆敢天子眼皮底下私自占地辟田,亦让此处颇为清幽。
从北邙山延伸出来不少矮丘,皆不大,但也起伏了地形,令此处开辟出来的小径弯弯曲曲的,人行走其中,恍惚间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道路两侧的树木交错如盖,虽不甚森凉,却也遮住了炎日当头,被交错枝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阳光洒落在行伍中,给人马都披上了一层光影斑驳的衣裳,如此梦幻般的景致,让偶来的山风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若是没有轻微的马蹄声踏破林静,或许便可谓是人在画中游吧。
啾~
一只鸟雀展翅掠过,发出了被人马惊扰的抗议。
亦惊醒了兀自阖目养神的天子曹叡。
他睁开双眼,目光循声追逐着在宽广天幕上自由翱翔的鸟雀,神情之中依稀带着些羡慕。
盖因所有人都不知道,已然继位了数年的他,现今并没有想成为秦皇汉武那么遥远的奢望,而是只想踏出第一步,拥有如同祖父曹操那般的威势。
就连功绩可比萧何的荀彧逼死后,麾下群臣也只得噤若寒蝉的威势!
理由,是魏文曹丕为了代汉、为了让士族为曹魏乃天命所归背书,下放了太多权柄,也给社稷伏下了隐患。
虽说,他现今还不需要担忧曹魏社稷会迎来谋逆之人,但不将权柄收回来,他不安心啊~
为了长治久安、天命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也必须要收回来。
只是如今的他并没有这种威势。
除非,他能再复魏武曹操时期那种宗室、谯沛元勋与心腹爪牙尽掌兵权的局面。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至少,在十年八年之内绝无可能。
十年八年之后嘛~
想到这里,曹叡不由将目光瞥向了前方的夏侯献、两侧落后半个马身的曹肇与秦朗等人,心中不由悄然叹了一口气。
唉.....
彼等才能尚可,然皆非人杰!
不过,倒是夏侯稚权有些不一样。
他心中一动,回首往后方的队伍望去,只是一时之间竟寻不到夏侯惠的身影。
待眯眼仔细搜寻,这才发现夏侯惠远远吊在最末,与其他近臣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几乎与在外围护卫的甲士并肩了。
为何离得如此之远?
收回视线的曹叡,不由自问了一声。
旋即,心中便醒悟过来,便带着一缕讥讽再度阖目养神。
此刻的他对伴驾的近臣有了鄙夷之心。
因为在他心中,对夏侯惠得了骏马之事并没有怒意,但这些被当作社稷砥柱培养的近臣已然自行揣摩他的心思,对夏侯惠疏远了。
是的,他并无恼意。
他的器量可不类魏文曹丕!
且身为代天牧民、坐北称寡之人,看待事情的时候,首先是权衡利弊得失,然后才是对错以及个人喜怒。
夏侯惠性情耿直也好,耍心机厚颜讨要也罢,不过一匹骏马而已!
给了就给了,他何来心有吝啬之说?
夏侯一族,世与曹氏为婚姻,彼此之间早就一荣俱荣、休戚与共,亦是曹魏赖以安社稷的肺腑之臣。在如今宗室督帅、谯沛元勋凋零的时刻,于士族权柄在握之际,他还巴不得夏侯惠有心计呢!
行举乖张、不顾天颜那又如何?
一味唯唯诺诺、恪守规矩之人反而庸庸碌碌,难以委以重任。
就如秦朗、曹肇等人一样。
骨子里少了一股豪烈之气、没有那种无畏敢为的气魄,自然也无法被他寄托打破士族掌权的局面、收回魏文曹丕下放权柄的冀望!
是啊!
他们已然伴驾许久了~
竟没有察觉到君主何所欲何所求,更没有那种忧君之忧、为君将欲为的觉悟与担当。
唉,多思无益。
但愿夏侯稚权今日行举,并非乃性情直率使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