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不减。
出了宗正府,刘诚便一直闷闷不乐,他裹紧了衣服钻进马车里,再不愿意露头,至于沿途那些暮色里的归去来人,权当看不见。
大人只说随便走走,也不说去哪,史阿一声轻呵,开始信马由缰在皇城里随意溜达,他自己也闭目养起神来。
马车再停下时,刘侍郎掀开门帘一角便看见两只齐腰高的大花篮。
“怎到了这里?”他诧异道。
抬头望去,又到了年边,兰香院里张灯结彩、生意红火,老远就能瞥见老鸨张妈妈正在招呼熟客,刘诚心虚地放下帘子,咬着牙反复纠结,今日不合时宜不说,又哪能巧到香君姑娘每次都正好洗沐,说不定,还会被疑神疑鬼的寇白门逮个正着,他悠悠叹道:“算了,今日多有不便,还是转道去同济轩吧!”
老马识途,岂能怨怪自己?史阿翻了翻白眼,踢了一脚马屁股后再次上路。
此时,二楼的雕花窗默默启开,等到刘诚冒烟的马车走远,又静静合上,隔着彩色的锦屏沙帐,屋里那目不转睛的女子却一直冷眼看着,思索着,迟迟不肯转身。
“兰儿!你这又是何苦?”
酒水已凉,杨彪依旧自饮自斟,眉宇间,仿佛再多酒水下肚,那始终化不开的一丝丝情愫,仍在叹息里越凝越重。
孝期已过,研习家学欧阳尚书的杨彪放下书简再度出仕,他世袭了父亲杨赐临晋侯的爵位,同时,也正式升任为九卿之一的卫尉,秩中二千石,掌宫门卫屯兵。
可这卫尉一职,自从陛下搬进了西园常住起,便成了摆设,试问,没有天子的皇宫哪能算得了真正的皇宫,而宫外西园里的宿卫,自己也全然做不了主。
虚职,陛下并不信任自己,或是觉得心中有愧,或是感于先祖积功,立碑以示天下,仅此而已。
那唤着兰儿的女子终于转过面来,一身素雅的长裙,额前的银铃简饰,回身举步,潘鬓沈腰,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把人看得恍惚。
兰儿长大了。
她夺下杨彪手中酒壶,放在一旁温热,劝慰道:“义父该高兴,为何老是借酒消愁,风紧雪大,小心寒邪入体喘症又犯!”
“呵呵!高兴,你父才年不过半百,便已官至九卿,自然该高兴!”
杨彪面上笑得灿烂,心中却在泣血,去端酒樽的手在嗔怪中又缩了回来。
外面风言风语,天下间谁不知道,自己能升九卿,全靠家中老父死得好、死得妙!何况这所谓九卿,鸡肋一般,也并不如外人看起来那么美。
义父从来便是如此,此生背负,何其之重,却从不肯对人言苦。
兰儿不好相劝,心病终要心药医,旁人帮不了。她别过脸去,将釜中温酒捞出,缎锦擦干,帮着斟满,又给自己续了一杯,浅尝一口道:“上次那郎中的方子极为对症,我也叮嘱了厨房,定要三碗小火熬成一碗,服用数月才能断根,义父可万万不能半途而废。”
杨彪摇头,“不是我家兰儿熬的,下人们再是用心,也总觉得味苦!”
“那便是忘加了饴糖!”兰儿装作听不明白,调皮说道。
“你这丫头!”杨彪佯怒,见房门闭紧,又小声道:“阿弟念你了,跟为父回去吧,如今朝堂惊蛰,连着京师也不太平,若是任你由着性子胡来,为父实在放心不下再说,这世间自有公道,那恶人自有恶报,兴许,已为时不远”
兰儿淡淡一笑,抽回手,道:“义父,兰儿一介女流,既不能高瞻远瞩懂得朝堂纷争,也不能一辈子守在您身边尽孝长这么大,兰儿可曾顶嘴半句?不过这次,请恕兰儿忤逆!若能一命换一命,让祖爷他老人家九泉下瞑目,兰儿也是不后悔的!”
这丫头怎就不听劝,杨彪急道:“你可知昨夜,我在府上见过谁?”
杨彪做了做口型,并未讲出声,兰儿自小聪慧,理应猜得到。
果然,那兰儿听得心中一动,可随即,眼中闪烁的神采又速速泯灭,倒不是她信不过义父杨彪,而是那些所谓的朝中大臣们,哪个不是明哲保身、见风使舵之人,说得再好听,那狗贼刘诚,直到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以自己来看,他倒是胖了!
祖爷的仇,终归得靠自己来报!
杨彪还想再劝,却听门外有人走近,坐正身姿,他朗声道:“你这女子倒是出落,有趣,来!赏了,且再温一壶酒!”
“多谢大人!”
兰儿乖巧拾起桌上的一袋赏钱,正好有人轻唤,她起身开门,奇道:“假母,可是有事?”
老鸨笑说:“你这丫头,不是天天念着侍郎大人吗,我听萍儿说,方才来过,不知为何又折了回去,阿母就是来跟你说说,莫要人来了忘了打扮!”
“当真?”
兰儿的脸上腾起红霞,又羞又恼之间,恨不得立马追赶出去,不住张望,见假母笑看自己,她急忙将那袋赏钱塞人手上,哀求道:“兰儿的心思假母都懂,此生无依无靠,还劳烦您老往后多多帮衬着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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