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眉坞。
王阳明孤零零站在小坡之上,此处,地势起伏蜿蜒,如龙盘虎踞,被过往的耕农戏称为“龙岗”。
远处的少林寺已经破土动工,挖坑,下桩,看这架势,规模还不小。
不过此时,无论是敦促的僧侣还是劳作的匠人,都趁机躲在简易的棚屋里饮酒。
王阳明敞开衣裳,张开双臂,顶风吟唱到:“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继而引吭高歌,直抒胸臆,这一切,都显得无比的快意恩仇。
只是,雨下得有些大
丫鬟斗儿撑着雨伞,抱怨道:“小姐!这阳明先生真有你说的那般有名?怎我觉得这般失心疯一样豪言诳语,在哪里见过?”
“贫嘴!”
寇白门的青丝被风雨吹打得有些乱,几根含在了嘴里,她理了理,“你就在这等着,我去跟先生话别,也好问问他有否东西需要捎带。”
踏着青草春芽从山脚往上行,寇白门才到半道,那风雨便歇了,拿开纸伞,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看,何止是风雨停了,地上的泥泞还在芬芳,头顶已是蓝天白云,一条彩带,从天的这头一直弯拱到那头,那七彩,分明,又相互交融。
王阳明在上头喊:“白门丫头,快来!我这里,便是神仙乐土!”
见寇白门良久方至,白裙上占满泥水,王阳明笑言:“白门丫头可知,此番际遇,世间只有两种人。”
“哦?小女子尚未请教先生,该是哪两种?”
“倾盆雨后,一种人抬头看天,看到的是雨后彩虹,云淡风轻一种人低头看地,看到的是淤泥积水,艰难绝望。”
下场雨,也有这么大学问?
寇白门掩嘴轻轻一笑,“那先生又是哪一种?”
“你这丫头,怎也古灵精怪考校起我来!”王阳明甩了甩湿哒哒的衣袍,“老夫少时,自认的怀才不遇,自诩的所谓非常之人,诡辩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都不过是小妇之怨而已,后来才明白,那自怜自艾,便是低头看地。”
“先生所言,白门深以为然。”寇白门转着伞尖的雨水。
“前些日子,那假道士给我算过一卦,我觉得在理!”
“哦?”阳明先生说的假道士,自然指的就是兼职卖菜的鬼谷子,不过最近他不再摆摊,守着人修僧庙,每日心事重重丢了魂儿一样,莫不是打算弃道修佛?
索性时间不紧,寇白门也就静下心来听阳明先生说教,“先生也信道?”
王阳明不答佛道,继续说那卦,“老夫得了个明夷卦,那假道士告诉我,君子利坚贞,晦可明,意思是说只要坚守贞操,便能度过艰难。黑夜终会过去,光亮总会来临,就如,水到了绝境是飞瀑,人到了绝境是转机。”
寇白门接口,“所以,先生而今大彻大悟,已经成了第二种人,抬头看天?”
“呵呵!非也非也!刚才还是,现在不是,老夫岂是凡夫俗子,已然成仙!哈哈!送丫头你一句,圣人之道,本心自足!”
“圣人之道,本心自足?”
寇白门还在咀嚼回味,那王阳明又说起了它事,“我要在此处建一座书院,教愿学之人,授本心之道,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龙岗书院!”
寇白门狡黠一笑,“先生要兴办学堂,可得花去不少钱财,那就难办了!”
王阳明一听大急,“那我不管!为何那不孝弟子有钱筑高庙,没钱办书院!我也不贪,这规模与那少林寺比齐便好”
寇白门只是笑盈盈听着,明白过来,阳明先生要钱,只需跟和管事一提便可,这般胡搅蛮缠,无非是逗趣、开解自己。
“丫头可还不愿?你可晓得,这眉坞若是没了我王阳明,损失何其巨大,没有我,哪有那刘诚小子的今天”
是啊!刘郎可是阳明先生的弟子。
寇白门听此一语,心中无比舒畅,开口道:“愿的!先生开口,只管取用便是。不过白门来时可是听说,中山甄家要来,带了数百人的商队不说,还是甄夫人亲至”
“哎呀!怎就忘了,我那新收的弟子还在温书,老夫得赶紧回去”
地上青草湿滑,那王阳明脚下一滑,几乎是连滚带爬下去到山脚,全无先生的风范。笑嘻嘻看着的寇白门冲着背影深深一鞠。
居然刘郎是先生的弟子,又怎会真如那些风言风语般不堪,寇白门眼望西方,洛阳,那里,正是天上长虹归去的一头。
刘诚坐在马车里,刻意保持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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