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彪心下这才觉出不对,这一路上危险如此之多,寨民铺桥架路的时候怎么会选择这样一条路!他们一路上顺着索桥的断板和绳索而来,如今看来,是被请君入瓮了吧!
似是为了回应段彪的心中所想,有兄弟们凄厉的哀嚎不住从某个方向传来,惊起林中飞鸟的簌簌盘旋之声。
“是老十……”段彪周围的兄弟们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恐之色。
“走,去看看。”段彪发话。
他们顺着那撕心裂肺的哀嚎快速奔进,积了一地的厚叶断枝一脚下去会“噗嗤”溅出泥水。等到段彪再次从泥坑里拔出已经几乎要没到脚踝的脚时,“停!——”
前头的弟兄转头诧异的看向他。
“你们慢慢把脚拔出来——”段彪说。
他们这才发现方才不过还只没过脚的水面已经逐渐淹到小腿,刚抽出一只脚,另一只脚却越陷越深;周围没有任何可以牵引、攀爬的树木。
一时之间,他们心底的绝望恍如脚下的泥潭沼泽,正在把他们逐渐吞没……
“不要挣扎,越动陷得越快!”段彪已经做不到冷静思考了,不住的大喊,脖子上的青筋毕现。
“这是沼泽,躺下是可以出来的!”段彪接着喊,可是此时要命的关头他的话对于他的兄弟们来说似乎不再是金科玉律,已经下半身全没,谁敢躺下!
“啊!我的腿!什么东西在往我腿里钻!”一个壮如小山的汉子弯下身子把手伸入泥泞里,不一会揪出一条身上无鳞不过一指长的小鱼,他不费吹灰之力碾死它之后,接着弯腰去够。
不一会他就不能了,因为泥水已经漫到他的腰上了。
“老大,救我……”大汉满含绝望的视线投给段彪,对方正在寻找着长枝和布条类的东西去拉人,可是哪有他们下陷的速度快?
等到段彪再次转向他的弟兄们时,他的兄弟们大多只有个上半身还在水面上,愈发张牙舞爪,声嘶力竭地呐喊。浑身泥水的模样,像那种只铸了半身放在河水中用来献祭的泥菩萨。
段彪看到这幅场景,心底反而冷静下来,对着虚空的密林喊道:“还不出来吗?”
回应他的,只有水面淹过人头时的呛水咕噜声。
“呵呵,”段彪的嘴角出现了嗜血的一抹冷笑,“再不出来,我可就要把这老货扔进去了——”
段彪方才从寨子里带出的人就是金花的阿妈,她一直跟着大部队走在后头,倒是没怎么受伤。如今被段彪一手揪住领子,作势要扔到沼泽地里去——
“住手!”金花从林子的某处闪出,满脸阴鸷。身后影影绰绰,陆续不少人都开始从隐藏其间的密林中现身。
段彪的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还有诸多走散不知去向,甚至不知死活的,如今身边只有几个弟兄尚存,被人算计之下焉能不恨?
他狞笑着把手移到金花阿妈的脖子上:“死丫头真有你的,又跑回来了,还带给老子这么一个新年大礼,老子这就让你亲眼看见你娘因你而死!”
“不!——”金花目眦欲裂的大喊。
段彪此举根本就不是为了谈判而是报复!他五指用力紧紧攥住金花阿妈瘦弱的脖颈,她肉眼可见的满脸涨红,浑身不住颤抖开始不住的拍打段彪攥紧她的那只手。
有族人搭箭欲射,段彪就把她扯到自己身前,紧紧遮挡着——
“阿妈!”金花不顾众人的阻拦,疯了一样想要跨过沼泽地来救人,却被族人扯住——
“滚开,什么东西!”忽然段彪松开金花阿妈,一下把她掼到地上,不住的伸手挥开眼前虚空的空气。
“大哥!有什么小飞虫吗?”段彪身旁的几人伸手扯住他,一起找着段彪伸手拍打的东西;找了半天,没有找到。
“你们没看见吗?有许多长翅膀、蓝脸的小人拿着剑在飞,还和我说话呢!”段彪甚至举起刀来跳起来乱砍着。
众人面面相觑。
“唉,我好像也看见小人了!不过不是蓝的怎么是粉的啊……”
“水!水!怎么全是水!天上飘的怎么都是海带……”
段彪和他仅剩的几个手下,不住的手舞足蹈,拍打着空中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族人见状,心下明了这定是吃菌子中毒了。然后小心的绕开沼泽地,扶起金花阿妈。
“阿妈!”金花一下子扑到她母亲的怀里,恨不能哭的肝肠寸断。
人前她要带领寨子复仇,再苦再难也不能流一滴眼泪;可是现在她只是母亲的一个小女儿啊!在任何人面前她都要坚强,可是在母亲面前,唯独不需这样。
“好金花,别哭、别哭……”金花阿妈一下一下轻抚着女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硬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即使女儿看不到。
“来,阿妈,我扶你起来——”
金花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搀扶着母亲想要把她扶起,可是阿妈浑身软如这湿滑的泥沼,根本无法支起。
此时金花才意识到不对劲,阿妈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中无光,无意识的翻着眼皮,似要昏迷过去。
金花把头搁到阿妈心口,只能听到微弱的心跳声;再一把脉,脉象混乱不堪。
“金、金花……别费劲了,阿妈知道自己不行了,阿妈吃了毒鹅膏,活不成了……”
“不、不!阿妈你不要吓我好不好,金花带你去找大夫……”金花哭的不能自已,满脸都是亮晶晶的泪渍。月光的反射之下,她的脸好似一个盛满了泪水小银盆。
“金花,我好开心啊,我亲手要了那些人的命!我看见你阿爸和你阿兄阿妹了,他们死的好惨啊,他们说,他们好疼、让我去看看他们……咳咳咳!”
金花阿妈已经涣散的眼中忽然放出夺目的光彩,她的手伸到半空,虚空般的抓着金花他们看不到的一切,围观的其他族人已经心有不忍的把脸侧到一旁拭泪。
“好、好孩子,和你姐姐好好活下去,阿妈我……”话音未落,她“哇——”地喷出一口血,星星点点地落到污浊不堪的沼泽地上。
她的两只眼睛突然明亮起来,像燃烧铁丝时发出的光,光芒四射、火星四溅;没一会便发黑暗淡,永远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