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无论如何用结果去倒推原因是不该的,就像我们不能用上天的视角去左右宋江的抉择。水浒本就是个悲情的故事,它开头的哄闹热烈都是为了展现宋江这一试图挽救社稷危亡的悲情内核。别说和刘皇叔比,就是和其他英雄比,他都显得如此普通;他眼中的世道天下和刘皇叔眼中的自然也是天差万别,我觉得这也是它和三国的不同之处——”
薛斐白似是很喜欢这本水浒,又接着说道:
“我印象很深的一段也和三国里形成鲜明对比:方腊和宋江对列阵前,方腊口才虽好,不输孔明,却也没撼动宋江一毫,正是因为宋江本就不是王司徒,他忠肝义胆、问心无愧、正义凛然,如何会被气倒呢?”
杜蘅合上书,饶有兴致的说道:
“你怎么越说越来劲了?‘劝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想来方腊和宋江所求终究不同;咱俩虽然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可我不是方腊,你终究也不是宋江。
那一百单八将他们在书中,一身本事却也不尽完美,可偏偏就是这样,让人又爱又恨真是一个也舍不得。我是先看了《大宋宣和遗事》再看的这本《水浒》,对这个大宋——自然是不报任何好感。”
说到大宋时,杜蘅的眼中有锐芒一闪而过。薛斐白觉得,她好像在说大宋,又好像不止在说大宋。
他们吃完早饭后,新妇便要给公婆去敬茶了。
杜蘅本人对薛宅的知悉程度比薛斐白更甚,所以薛斐白本人自己都没发觉的情况下,他们二人倒是行进的飞快。
杜蘅也是万万想不到,她有朝一日会跪在薛伯伯和薛伯母脚下,以他们儿媳的名义。
杜蘅接过红包,只听薛斐白和上首的薛伯伯说:“……父亲,儿子想着回福建去告诉姨娘这个儿子已经娶亲的好消息……”
上首的薛伯伯抬臂,捋了捋胡子,“斐白,你这也有十年没再去过你姨娘福建老家了吧……”
说罢,浑浊的眼神中略略绽放出光彩,可以理解为对年轻时恣意风流的追悼,也可以认成一点回光返照时的星芒。
“你姨娘她……很好,跟了我这么多年,没享点福就仙逝了;如今孩子也大了,去瞧瞧她吧!”说到动情处,还抹了抹被泪沾湿的眼角。
“谢父亲!不过这番此去,下次去福建还不知今夕何年,孩儿想多停留些时日……”
薛斐白白身一个,跟老爹请个长假自然也没有不准的道理。
杜蘅眼角余光看了看薛伯母,她神情冷淡,唇角挂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杜蘅觉得她算是脾气极好的原配了,任谁看着丈夫如何在妻子面前深情缅怀凭吊个妾室,也表现的大度不起来。
杜蘅只是觉得,幸亏刚才红包已经给了,要不然薛伯母一个不高兴,倒是很有可能将红包数额大打折扣。
杜蘅和薛斐白请安退下时,只听到薛夫人隐隐叹息到:“老爷,你快去劝劝卿儿吧!弟弟都成婚了,他这都老大不小的了……”
杜蘅和薛斐白二人出来之后,薛斐白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要抢她的红包,杜蘅看着他这般图穷匕见的模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你穷成这样了?还抢给媳妇的红包?”
“你不是不承认你是我媳妇吗?”薛斐白贱兮兮的倚在栏杆上,双手抱胸。
“呵呵,我不承认又怎样?你薛斐白给的婚书上,你薛家的族谱上,写的不都是我杜蘅的名字?”
好不容易有点启动资金了,薛斐白还敢抢?
她现在可是一穷二白,最缺的就是钱了,划拉点钱容易吗?反正是要钱没有,要命更没有。杜蘅珍之慎之的将两个鼓鼓的红包塞进袖袋中。
但是薛斐白似乎只是跟她开玩笑,听到她的回覆也不抢她钱了,甚至走路都差点蹦起来,神采飞扬的回了句:“你知道就好”。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也不知道哪句话又哄的他开心了,男人心海底针。杜蘅嫌弃的撇撇嘴,紧跟着前面蹦跳的薛斐白。
既然两人已经商量南下,那就越快越好,迟则生变。
杜蘅和薛斐白研究了一下路线,如果要从京城出发,走大运河是最快而且掩人耳目的路线,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是去西南而非东南;到了洛阳之后,就改陆路,他们一路扮作客商,星夜兼程,脚程快的话,一个月也就到了。
***
他们在大运河上坐船行了三日,薛斐白就吐了三日,杜蘅也照顾了他三天。
虽然薛斐白肚子里的酸水都要倒干净了,但是还是跟刚上船时一样兴奋,大惊小怪的吆喝着:“老婆你看见那尾鱼了吗?真肥啊~”、“老婆老婆,我想吃河豚了,你能做给我吃吗?”……
杜蘅从一开始的严词禁止薛斐白喊“老婆”,到现在的听着他叫唤面不改色心不跳,不冷不热的说:“咱们是在大运河上,不是他娘的长江。”
说完,将干净帕子扔在薛斐白脸上,让他自己擦干净吐酸水而发黄的嘴角。
今日天气倒好,不像昨日时,轻灰色的浓雾裹住了水面上的所有船只,倾泻的雨里夹杂着雪粒子,将船篷砸出绵密的响声,混合着大船行进时将冰块坼裂开的碎冰声,杜蘅只感觉晚上睡觉时像进入一个溷浊而神秘的荒原,一呼一吸间进出的都是灰雾。
而今日,云消雨散,浓雾变成轻云,一束束阳光透过云雾,变出一架七彩的彩虹长桥,看的薛斐白一阵大呼小叫。
他们一路往西南,冰层是越来越薄,河水撞击冰面的潺潺越发清晰,叮铃悦耳。
当然,上述都是薛斐白所说,杜蘅本人表示并没有听到他所说的天籁之音。她表示反对的方法,就只说了俩字:放屁。
不仅如此,薛斐白还硬说对岸有许多云雀在覆盖着雪被的田野上歌唱,鸿雁在雪水消融变黄的沼泽地上盘旋;甚至于在落日余晖中,白桦树上钻出一枝枝外形饱满的缀满嫩芽的新枝。直言春之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