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贺步步为稳,向着高处的太学走去。
在他心中,那些要在太学要做的事情,也越来越清晰。
……
一番“跋涉”,刘贺终于来到了太学外。
这太学四周,长着许多参天古树。
这些巨树,比未央宫里的那些巨树还要大。
有传言说,这些巨树是从秦王宫的边移过来的。
因此,它们是整个长安城里最高大的巨树。
此时,这几十棵巨树已经落尽了树叶,躯干在秋风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刘贺行走在其中,仿佛听到了无数老秦人的窃窃私语。
来年春天,此处一定是樾暗千层吧,那一定有别样的景致。
刘贺在前面走着,其余的人相距十余丈跟在他的身后。
他就犹如群马当中的那匹头马,鹤立鸡群。
不久,刘贺就走进了太学的前院,来到了孔庙前。
前院很宽敞,但也容纳不下几百人,因此此刻显得有一些拥挤。
许多人更是排到了太学外面去了。
在场的人当中,几乎没有人见过天子莅临太学的场景。
但是现在的天子只带了一个随从,和“孤身一人”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这不仅能体现天子的平易近人,更能体现了天子对儒生们的绝对信任。
投我之木瓜,报之以琼瑶。
原本还有那么一点怨气的儒生们,对天子自然不会有任何的不敬。
他们全都一言不发地站着,状貌甚是恭敬。
刘贺看着面前的孔庙,发现它居然并不大,甚至不如世家大族的家庙。
在大汉,修建祭祀用的庙是自有一套礼制的。
比如从数量来说,就有“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庶人无”的说法。
除了数量的区别之外,形制、祭祀、音乐都有定制,都是不可以逾越的。
一旦越过了礼制,那就是淫祀,不只是要受到嗤笑和唾骂的,更有可能受到朝廷的处罚。
大汉肇建之时,虽然太祖高皇帝就去祭拜过曲阜的孔庙,但他并没有像后世的君主那样给予孔子封号。
所以,孔子的地位尊崇确实不假,但孔家说到底也只能算是“士”,孔庙的形制自然就必须按照士的家庙的规格来修建。
刘贺面前的这座孔庙,恐怕是大汉帝国里“最高”的一座家庙了,但是仍然难免有些寒酸。
他站在门外,背手而立,久久没有说话,似乎在想些什么。
往里面看去,可以在正中的墙看到一副孔子的画像长髯曲身,叉手行礼,有先师风范。
隔着缭绕的烟气,刘贺有些恍惚,觉得这孔子的画像,似乎活过来了一般。
这时,太学令王式跟了来。
“朕今日来得匆忙,未带祭品,但是仍然要给圣人几柱香,行弟子之礼,聊表心意。”
“诺。”
王式连忙吩咐下去,博士官田王孙拿来三柱香,点燃之后呈送给天子。
刘贺接过来,不发一言,抬脚迈进了殿中。
三两步之后,他就来到那块牌位面前。
这块牌位比高庙里太祖高皇帝的牌位要小两圈,却同样是用红色的篆书阴刻而成的,面只有“先师孔子之神位”这几个字。
简约而古朴。
闻着那有些刺鼻的香火味,刘贺毫无没来由地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倘若年轻的太祖高皇帝碰到了孔子,会不会拜他为师呢?
如果拜孔子为师,太祖高皇帝又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也许,太祖高皇帝会是一个子路那样的学生吧既能护住孔子周全,又能把圣人骂得跳脚。
想到此处,刘贺规规矩矩地在孔子像的前面,行了一个学生对老师的拜礼。
这是发自内心的,同时也是做给院子中的那些儒生和属官看的。
穷其一生,孔子几乎都没有与权力发生过关系。
但是如今,他的学问却成了权力的来源,这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孔子的学问没有对错,而是后来人用错了地方,而刘贺要让儒学回到它应该有的位置,让它为大汉百姓造福。
因为没有祭品,刘贺对孔子的这第一次祭祀就草草结束了。
当他返回院中时,却发现熙熙攘攘的属官儒生的眼中,都多了一些别样的敬意。
刘贺站在屋檐下,清了清自己的嗓子。
接下来,他要说的这番话,会在此处引起轩然大波的。
“自古以来,天下君王至于贤人甚众,当时则荣,没则已焉。”
“先师孔子虽为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朕特此下诏,尊孔子为大成至圣先师,封孔子为褒成宣尼侯,爵位由孔子第十一世孙孔安国所嗣。”
站在最前面的儒生最先听到了这道诏令。
他们先是一愣,但是很快一个个就激动得涨红了脸。
接着,这道诏令就口口相传,朝着后面的人群层层散去。
片刻之间,整个太学彻底沸腾了起来。
不管是给孔子尊号,还是给孔家封侯,都代表着天子对孔子的尊敬。
身为儒生,当然也是与有荣焉。
太学令王式没有想到天子会如此“莽撞”地下诏,原本还想去劝阻,让天子不要如此匆忙。
但是当他看到院中那些年轻的儒生激动的模样时,暗暗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天子这一步,走得虽然有一些冒进,但也许可以取得奇效。
此时,天子和霍光的角力来到了一个关键的时刻,如果能获得儒生的支持,绝对有益而无害。
想到这里,王式往前走了一步,就在天子的面前拜了下来。
“陛下尊师重道,圣明之至,实乃是我儒生的典范,微臣谢陛下之恩!”
有了这一个领头的,其余的人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们全部跪倒了下来,向天子行礼谢恩。
“众卿平身。”刘贺镇定自若地说道。
王式等人保持着拜礼的姿势,过了片刻之后,才站了起来。
和刚才相比,这院中的气氛又缓和了一些。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诸博士官和博士弟子不必在此处虚耗去光阴,都下去读书吧。”
“至于各郡国的官员,暂留片刻,朕有几句话要嘱托你们。”
“诺!”几个博士官领着几百博士弟子再次行礼之后,就陆续向后院走去。
很快,整个院中就只剩下那百余个郡国属官了。
这些郡国官员当中,既有长史也有守相丞,他们都是专门负责郡国计事宜的,所以又被成为计官。
他们一年要来长安两次年初的计和九月的核报,每次都要呆一个多月的时间。
离得近的郡国还好,计官们至少还有休息的时间而离得远的郡国就苦了,计官不是在长安城,就是在来长安城的路。
要忍受路途的风吹日晒不说,更要远离自己的妻儿老小,是一个苦差事。
想要早点完成计核报的事情,早点返回家乡,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众卿舟车劳顿,这一路也辛苦了。”
这些官员品秩低微,几乎也都没有见过天子,自然不知道当今天子这副亲民的做派。
他们骤然听到这句问候,都有一些惶恐,幸亏刘贺及时出言制止,否则又要跪倒一片了。
“众卿昨日想必应该知道了,丞相任宫突然病重,暂时不能对各郡国今年的计进行核报。”
“丞相病得突然,朝堂一时没有应对之策,所以只能委屈众卿暂时在这太学里抄书,一边歇息一边静心等待。”
一众属官连称不苦,都听从天子安排。
“不过,朕已经想好了,这计核报之事不可耽误,因此……”
刘贺笑了笑。
“这计核报之事,就由朕来亲自来操持,众卿看这是否可行?”
这就是刘贺今日来太学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掌控地方郡国,要从这计核报之事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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